黄管家刚赶到家门口,还没跨过门槛,便听到院子里黄老爷的怒斥声,“你这个孽障,平日里招猫逗狗,养倌押妓,不学无术,这也就罢了,只当我黄家福薄,家门不幸!现在倒好,不仅往过不该,还新恶从生,学会了去人家店里闹事,你真当自己在这苏州府是个人物了?
还有你,茜茜,为父一直觉得你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就为了一个丫鬟的百十文钱,你竟也跟着他犯糊涂,此事若闹将出去,我黄家书香门第,岂不成为读书人眼中的笑柄?你这不成器的兄长无知,你也不晓得轻重吗?”
走进院内,只见公子小姐齐齐跪在老爷跟前,而老爷此时正一脸痛心的看着他们,神色极其难看,既为黄家后继无人感到悲凉,也为自己这个唯一有些才学的女儿感到惋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盖莫外。
黄家,终究不复往昔辉煌了,黄管家心里顿时也生出一股悲凉来!
他们其实都错怪黄茜茜了,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虽有几分才名,却一直养在深闺,不接触世事,所知不过风花雪月,所学不过三从四德,又哪里知道黄家的现状与那些布庄后面牵涉的狗屁倒灶!在她看来,父亲举人功名,黄家亦是苏州府有名的世家,岂能容一商贾欺瞒,何况那人还是自己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自己不替她出头,谁替她出头?
硬着头皮,黄管家缓步走到黄老爷身边,附耳低声,将与布庄掌柜交涉的细节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并将自己对此事的判断一并告知,作为黄府的老人,管了这么多年的家,某种程度上来说,与杨忠一样,也算是黄老爷身边的心腹谋士,他们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听完管家的对整个事件的描述与判断,黄公明眉头愈发皱起,知道此事恐难善了,却没想到会如此棘手。他相信黄管家不会夸大其词,更不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对方既然如此强硬,必然有所依丈,只是不知底气何在,图的又是什么,他才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事真的就是百十文钱那么简单。
为今之计,只有先弄清楚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将会从何处入手,而他的跟脚又在哪里,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些事,既然别人找上门来了,躲是躲不掉的,息事宁人只能让别人觉得你软弱可欺,黄家再不济,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撒野的门第。
“德福,事已至此,唯有直面尔,当务之急,你先想办法打听清楚那个姓严的底细,务必详细,特别是重点查查他的跟脚在哪里,此事看来没那么简单,老夫倒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动我黄家的心思,哼!”一声怒哼,随即又将矛头指向跪着的二人,“明仁在家禁足,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茜茜你也在家待着吧,没事多看看《女戒》,把自己的下人调教好,省得以下克上,乱了尊卑。”说完,脸上怒气未消,径直朝书房走去。
管家见老爷走了,也不再逗留,看了仍旧跪着的公子小姐,叹息一声,走出院子,办自己该办的事去了。
黄明仁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一脸不忿的在那怪自己的父亲,不就一个小小的布庄掌柜吗,父亲何至于此,竟然连一向疼爱的妹妹都给禁足了?
而以黄茜茜的冰雪聪明,经过半天时间的沉淀,又见父亲和管家如此重视,自然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没想象的那么简单!虽然因为缺乏基础的信息,不能断定问题出在哪里,但天生机敏聪慧的她至少知道,自己恐怕闯祸了!
父亲走后,黄茜茜当即叫住欲起身回屋的哥哥,这种时候可不能再任由哥哥依着性子行事了,即便不能帮上什么忙,至少不能再给父亲添堵。女子三德,首重持家,为家里的男人们创造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这是女子最大的本分,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也一直努力这样去做。
二人就这样跪在院子里,府上的下人们亦如坐针毡,一个个噤若寒蝉,也都知道府上出大事了,干活时小心翼翼,生怕被主人迁怒,受那无妄之灾。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小梨,早已被关进了屋子,此时正惶恐不安的在屋里一个人垂泪了,可怜她本只想单纯的出口恶气,哪里明白早已成为别人算计的对象。
黄府这边如临大敌,阖府上下不得安宁,陈依却一路走走停停,完全将沉浸在这醉人的景致中。
苏州是真美啊,而苏州河更是美中之美,古楼华道,杨柳依依,清风戏水,花船曳曳,此情此景,誓将整个江南的风情浓缩于一域,又有几人不痴。漫步在这样优美的画卷中,耳边不时传来几声舫中歌姬练词的声音,身边偶尔跑过三两渔家孩童,兴起时,走下堤岸,捧起一勺江水拂面,任由微风吹干,生活如此,夫复何求!
日头西斜,夕阳透过摇曳的柳枝照在陈依的脸上,该回家了,凡事过犹不及,再美的风景也不能一次看完,来日方长,不争朝夕。
来得家中,天还没完全黑,却也离之不远,老人不知干嘛去了,也不在家,陈依自顾回屋,路走得有些多,准备早点睡下,明天起来继续挣钱,以圆自己逛逛这苏州花船的愿望。
黄府,黄老爷的书房,“老爷,打听清楚了,这布庄乃府县苏河县县丞夏文杰的产业,那姓严的不过他养的一条恶狗。”说话之人正是黄管家。
“夏文杰?居然是他,此人我倒是见过,举人出身,世居苏州,在这县丞任上已蹉跎数年,今年好像四十有一了,也算是苏河县里的地头蛇。我黄公明与他素无瓜葛,此番行事又是为何?”苏州不算大,黄家也不算小,那些官面上的人,多少还是知道并见过一些的。
“这点老奴还没打听清楚,不过想来无非名利二字,老爷你不入仕,想来当为钱财而来。”黄管家大胆推测,几十岁的老人,看待问题可谓一针见血。
“此话有理,不过我黄家向来不涉丝绸布匹,与他何干?”
“这点老奴也百思不得其解,小梨丫头此事如今看来定是那姓严的故意为之,借公子的脾性将矛头指向黄家,若无背后主人首肯,量他也不敢如此行事,可这夏文杰堂堂县丞,我黄家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竟如此大费周章,做这龌龊之事?”
“哼,他真以为这苏河县是他夏文杰的私地不成,我黄某人虽不入仕,却也不是容人拿捏之辈,这苏州府官面上的人也是识得几个的,我倒要看看他凭什么敢如此行事!”言语间有愤怒,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信。
“德福,明天一早你就去找那姓严的,让他告诉夏文杰,我黄公明明日登门拜访。”
“老爷此举恐有不妥,易让那厮误以为我黄家势弱,其气焰岂不更加嚣张?老奴以为不如静观其变,凉他几日,他又能奈何。”黄管家担忧道。
“我何尝不知,可明仁纵奴砸店,这可是坏了国法的,他们等得起,明仁等不起啊,我若将此事搁置,恐怕明日就会有官差上门拿人,这逆子又无功名在身,如何抵得过那些虎狼之人,一番牢狱下来,还能有囫囵个?”
黄管家深以为然,再不成器那也是家中独子,为人父母又岂能忍心,若真有个好歹,家族传续的大事可如何是好,说到底,还是被人抓住了软肋啊,虽不至于任人摆布,吃点亏恐怕在所难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