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廖松倒是很准时地守在翼峰太学院的空场之中,只待两位英雄少年前来。这一次烛柳二人倒是都十分准时,至于另外两位神鸟族也是因放心不下而毅然决定同行。烛陌风将手搭在腰间的青竹剑上,望着面前唯一的太玄门,一股彻头彻尾的寒冷自脊椎之上头顶。毕竟此行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游历,而是一次九死一生的试炼。
他朝廖松咧了下嘴角,声音略略有些颤抖地问道:“另一面,就是卿玉山了吧?”
廖松藏而不露地点了点头,随即老手一扬,装弄出一副“请”的姿势,一时令烛陌风有些哭笑不得。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心中一横,自己此番试炼既然已经躲不过,那不如以最好的状态面对,毕竟他还要好好回来,替陈诚报仇。
刺杀陈诚的凶手一日在逃,烛陌风内心就一日都不得真正的安宁。
忽地就在此时,不知谁的手轻轻搭在他伏在青竹剑上的手背之上,他略带错愕地扭过头去,就见柳许满眼深沉地凝视着前者脸庞,微微摇头。这时烛陌风才意识到自己搭在剑上的手已不知在何时攥得颤抖,他苦笑,旋即松开了指尖。
柳许不言,只是默然地将视线抽回,依旧是深沉地凝望着太玄门。
“也没什么可说的。”烛陌风勉强挤出一脸笑容,有意又多看了几眼柳许的面庞,“廖长老,生死状也没什么必要了吧。我和柳许,想必还是能完整地回来,不然神羽会武便无人参加,恐怕翼峰太学院作为举办方,脸上也挂不住吧。”
“多嘴,你以为你是整个太学院第一了?没了烛陌风,我们照样挑的出比你更好,比你更强的人物来,只不过你未曾见过罢了。再说本来也不是只有你们二人。”廖松老眼一斜,冥冥之中透露出令人彻骨的不寒而栗。
烛陌风拱手道:“如此甚好,我们便先行一步,告辞。”
就在前者脚尖方要触及太玄门的一瞬,廖松忽地轻喝住二人,似乎有意多停顿片刻,才故作严厉地说道:“别以为是出去玩,处处小心些才是,那里可不是给你们过家家的地方。”
烛陌风轻笑,亦不回话,只是脚下多了几分轻松。待银白色的光芒退去,周身已然置身于茫茫森林之中,枝丫间雾气弥漫,在依稀可辨的空隙之中,何处都可以是路,何处又都不是路。连鸦雀都没有哀鸣的枯木之中,俨然找不出一丝生机。仿佛无时无刻都有一种森然的寒气缠绕在脚腕,令烛陌风难以再迈开第二步。
如此阴森森的景象,竟令刚刚还略有些豪情的少年顿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自头顶一直寒到心尖。静谧之中,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走吧。”就见身旁之人手中赫然寒光一闪,手持一柄奇纹长枪,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又忽地将目光投向烛陌风,略含深意地扫了几眼后,黯然朝前走去。
烛陌风静驻在原地,一边奇怪地看着柳许的背影,一边抬手轻揉着眉间印堂处的朱砂痕。似乎自从自己帮他缝合伤口那天起,柳许对他的态度就出现了些许极为微妙的变化。但因为他话少,又不善言辞,所以他并不得知这人到底是为何会对他好些。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变化,兴许对他来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件不赖的事情。
……
廖松望着两人进去,可却迟迟没有关闭太玄门。他绕着它踱步了半晌,足足待了有半个时辰之久。突然他眼中精芒一闪,朝广场另一侧看去,正见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挽着乾坤袖信步而来,背后坠着流苏的双刀在日光的照耀下迸发出耀眼的火星。他潇洒地走着,忽地一甩大袖,喊道:“老家伙,许久不见身子骨可还硬朗?”
“硬朗着呢,跟你打一架的力气也都还有。”廖松笑呵呵地抚弄着白胡须,大手一摔,略带责备地说,“你看看你,迟到将近半个时辰,当真是原来罚抄的一千遍校训都白弄了。”
“哪里的话,当时校训抄是抄了,可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不还是废纸一张。”男子爽朗地低笑着,饶有趣味地看看旁边的太玄门,问道:“孩子们已经进去了?”
“只差你了。”廖松顿时收敛起笑容,“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朋友当真是百年一遇,无论如何,就算是你受了重伤,也定要护得两个孩子活着回来。我相信你自己练了那么多年,卿玉山里面应当没有谁能比你更熟悉,记着把握住尺度:不要过伤,不要不伤。”
男子沉吟片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正气凛然的目光。他拍拍自己肩膀,低语道:“谢谢你,这么多年了还想着我的事情。我也希望这一次我再进去,能找到她。尽管当年……”
“别废话了,你若再多说几句,别说她了,怕不是一会儿连孩子们都找不到。”
……
在卿玉山中走了半日,四人磕磕绊绊也受了不少苦头。赵小黑抬手朝枝叶缝隙间漏下的光斑望去,不由得脸上泛起愁色,一路上一阵在抱怨:“如此繁密的树枝,根本就没办法起飞,估计在地上展开翅膀都困难。哎,要是我还想小时候那般灵巧就好了。”
这一路上烛陌风听此话耳朵都出茧子了,心中本来就烦闷,如今更是堵着一团火难以发泄,极有想发泄一番的冲动。他闷哼一声,眼中顿然寒光一闪,腰间的青竹剑飞出在他手中挽出一个剑花,霎时间四周枯叶飘飞,剑芒所过之处无一不飞散。
青竹剑其内本就有灵,虽然看着纤细无力,但若真挥舞起来削铁如泥。一瞬间四周碗口粗的树木应声而倒,惊动了山中的飞鸟,一时间噼里啪啦的振翅声响彻天际。薛灵尘听闻此声,眉宇间微微闪过一道不可察觉的喜色,而赵小黑着实是被烛陌风的举动吓了一跳,此刻正面色煞白地僵直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出。
似乎这注了灵力的几剑令烛陌风耗去不少力气,他正手持青竹剑大汗淋漓地僵在原地,眼看抬手又要挥出,忽地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腕别住。见烛陌风要挣扎,柳许便将指间力道发得足些,低吼道:“别被这毒瘴迷了心智,你火气太重,太容易被控制。”
烛陌风没有应答,只是高举的手迟迟不肯放下。柳许道:“往日你可不是如此。我说,你莫不是还在想陈诚的事情?”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的剑气破空而起,柳许慌忙松开,侧身险险躲过这一剑芒。他错愕地抬起头,正看见烛陌风气冲冲地怒视着他的双眸,眼角中竟不经意间泛起些许泪花。后者依旧停留在出手的动作,面上似乎也霎时间流露出些许的愧疚之意,随后大喊一声:“要你管!你到底还是柳家人,体会不到我的感受。”他脚下生风,化作一道白芒沿树干直朝高处而去,蓦地隐没在漆黑的枝叶之间。
三人呆滞半晌过后,赵小黑颇为委屈地噘了噘嘴,低语:“我也没招他惹他,怎么就生气了。虽然说我幼稚些,可往常陌风不是这样的如火药桶般脾气。”
薛灵尘侧视一眼静驻原地的柳许,随即转过身来,拱手道:“冥皇大人有所不知,这卿玉山方圆百里之内尽是毒瘴,混杂在雾气之中。虽说不能顷刻间要人性命,却是在一点一点侵蚀一个人的意志和心神,积少成多之后方才发作。心神越彷徨不定,就越容易被侵蚀。恐怕烛公子的确是心有怨气,依旧在冥冥之中执着于往事。”
“哦,陌风平日里的确同我老讲他养父陈诚的事情,说是陈诚最终被人刺杀,他则是不亲手刃凶手不罢休。”赵小黑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我曾劝他,可他不听。”
薛灵尘颔首,转而望向一直凝望树梢的柳许,低声询问接下来的对策。不料柳许却装作极为不在意地样子,不屑地轻哼一声,冷冰冰地说道:“一个疯子能耐他何?待这家伙洒完疯后自然会下来,咱们就在此地休息。”
赵小黑不同意,说是担心烛陌风会出事情,毕竟此时是身处卿玉山中,稍不留意就会出现意外,当初廖松大长老也是这么嘱咐的。在他看来,大长老说的话必然是对的,便吵吵着要去寻他。薛灵尘轻轻拉了拉他玄袍的一角,劝道:“大人,烛公子轻功高超,此去不知到了何处。他倒是灵活机敏,可您此刻连振翅都困难,更别说攀树。我想柳公子言之有理,待他消消气,自然也就下来。以烛公子的功力,您且先放心就是。”
听闻此话,赵小黑脸上露出些许的不情愿,可也清楚薛灵尘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也只好席地而坐,先独自凝气修炼。可刚摆出个样子,就又被薛灵尘给推醒了,这一推也着实惹恼了他,后者黑着脸,大喊:“又不让我去找陌风,又不让我修炼,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薛灵尘吓得一激灵,连忙拱手退步,急忙致歉道:“大人我不是有意冒犯您,只是此地遍布毒瘴,不像当初在功法玄殿那般可以随处修炼。如今您若是修炼,只怕会将毒瘴一并吸入体内,我只是怕您毒瘴入体……”
赵小黑轻哼一声。现在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干脆找了块木头倚着睡了,却没想到这一睡就是半天。待他醒来时已经满天星斗,薛灵尘和柳许也已经相继睡下,只是仍然不见烛陌风的影子。他蹑手蹑脚地起来,四周环顾一番,忽地隐没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