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博的婚礼之盛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原高句丽和大唐在辽东的重要官员都来参加,热热闹闹在山后郡、扶余城、新城、延津……一连串的地方举行,行程几百里,楚博总忍不住想要带着自己的新娘逃跑,不过泉芳蕊做事认真,到各地不厌其烦地接见各种大小官、安慰居民、发放救济粮食和棉衣,忙得不亦乐乎,楚博也只能认了。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跟我讲,我的曾外祖父荣留王是个爱护臣民的人,讲各种有关他的故事,母亲爱他,我也是,他是值得敬重的高句丽王。”
“这段日子,看你做事,我眼界和心胸也开阔了不少。人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一部分就活在自己的责任里,我也是经过磨难之后才开始思考这个烂问题,呵呵。往小的说为自己,为我的家人,为我爱的人担起责任;往大了说为自己的国家,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尽一份责任。知道活着的意义,用心去做事,你就会满足,幸福!”
“我竟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呢,只是听母亲说‘人所处的位置受人尊重,你就要为之付出,不论是谁。’”
“你的母亲把你养育成这么可爱的样子,我爱你!”
路途艰辛、漫长,两人的感情却在彼此理解、扶持中升温。
他们的行程在大雪封路后结束,楚博被任命为辽东著作郎的闲职,专管辽东各地文化著作一类事务,这对他来说是在合适不过的安排了。
家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尤其是你自己亲手设计建造的,带着收获和疲惫回到家里,安逸地睡在自己的床上,是人生值得回忆的幸福吧。那晚,楚博睡得香甜,做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
安东都护府为安定局面,原高句丽稍有些家资和威望的人全部登记内迁,平壤北部地区,民众举家逃亡北方靺鞨各部。
靺鞨粟末和白山两部迁往营州,北方各部如伯咄、拂涅、号室部,生活原始,酋长不愿意接纳外族,难民只能迁往更北方的黑水部,黑水部处在极寒之地,民风彪悍,高句丽移民难以适应。
淳嘉诺熙正是看准这一时机,不停在粟末靺鞨故地招揽人口。粟末部本身也是由十几个族群集合的部落,很多隐没在林间的支系都被淳嘉诺熙调动起来,划分土地,招收移民。
故地大都是森林、山脉湖泊,难以开垦种植,淳嘉诺熙又把山后郡所在地区以南以及白山大片“三不管”地区的土地纳入粟末故地版图,提出广义粟末靺鞨之说,她甚至按照祖上曾经有的自称“渤海靺鞨”来定义粟末祖先曾经拥有的土地,乘机把粟末靺鞨面积扩大到与原高句丽交界处。
安东都护府听之任之,因为粟末和白山部隶属大唐,不管原来属于高句丽、白山,还是如今说属于粟末部,最终还是隶属大唐的安东都护府。
靺鞨故地由王建带兵镇守,又有楚浩的财力支持,迅速扩展。李林对楚浩大批向辽东拨款很是担忧。楚浩当然也知道资金紧缺的后果,为了加快循环,他不得不加大商队往返次数,他自己也要亲自出面解决问题,几乎没有时间和淳嘉诺熙团聚。
楚博回来,正好楚浩也回山后郡,他把淳嘉诺熙接来,把靺鞨各族头领阻挡在半圆洞外面,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山后郡的宁静。
然而山后郡并没有平和两人的心境,一开始,他们因为对靺鞨各部设置意见不一,楚浩不同意淳嘉诺熙的做法,他希望尊重当地的生活方式,不要把原始部落拽到中原所谓的文明生活中来。淳嘉诺熙说他为了省钱,限制靺鞨的发展,阻止她争夺土地和人口资源:“尊重他们原来的生活方式,等于还让他们维持原始生活,他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医药,平均年龄比大唐人低了将近二十岁。”
“辽东战乱多年,多少生灵遭到涂炭,包括现在,仍然有人饿死、战死。你见过森林族人饿死、战死的吗?他们与世无争,顺应自然,无忧无虑。为什么把你所谓的文明强加给他们呢?最起码,应该征求他们的意见。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和野心……”
“野心?那是我们的族人……”
这个问题还没有吵明白,淳嘉诺熙身边的小使女和嬷嬷说漏了嘴,就在不久前,淳嘉诺熙因为骑马导致流产。
楚浩简直气炸了,他疯了一样跑到靺鞨故地、越喜酋长的宫殿。去年就是在这里他挽回了淳嘉诺熙。
越喜酋长比楚浩小两岁,越喜部落靠近大唐,比较早接受中原文化,但是年轻的酋长不懂汉语,直到认识楚浩,才开始学。短短一年半,他已经能听懂楚浩的话。
“安置难民是我的想法,我提供经济支持,淳儿按照自己的意愿大搞扩张,常常与我争执,结婚一年多聚少离多,这些我都可以。可是为此拼命,完全不顾及家庭,甚至是我们的孩子……”他语无伦次,用手重重地捶石头。
越喜酋长吉云费了半天劲儿才听明白他喊些什么,他抓住楚浩的手腕,拽他走出林子,骑马沿着湖一路向西北方向飞奔。
大约走了五六十里,眼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原,就在树林和草原的交接处,吉云把马松开,吹响骨哨,一只猛虎朝这里跑来。
楚浩在辽东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老虎,本能抓住弓箭。
那只老虎也迟疑了一下,停在原地。
吉云酋长笑了:“你,它的恩人。”
楚浩还是不能放松,紧张地看着吉云和老虎互动。
吉云和老虎拥抱打滚,老虎的状态也放松了,不停舔舐他的手,尤其看到吉云带来的那只狗,它立刻变成一只小狗,两个前爪扑地,庞大的身躯,兴奋地跳来跳去,就差摇尾巴了。楚浩想起来,它就是去年春天在林子里救下来的小老虎。
一岁多的小老虎,童心未泯,和吉云还有猎狗,玩得不亦乐乎,时而机警的小眼神看下楚浩。
楚浩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欣赏四周的景色,灌木丛从近前的树林伸向远方,北方的草原无边无际,没有牧民的帐篷,也稀少看到动物,雪太厚,完全覆盖了枯草。
吉云抽出身跑过来,喘着气指着那边的林子:“它在这里两个月,四周有很多老虎,它需要有自己的领地,它受伤,几乎要死了,它在这里坚持,它必须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楚浩皱着眉头,有些不太领情,仍然双手抱胸,陷在失去孩子的愤怒和悲伤无法自拔。
吉云拉着他,去往伯咄部,他们要在那边吃晚饭、过夜,和伯咄部酋长商谈联合对付北方黑水部的侵袭。
伯咄部处在越喜部西南,有越喜作为屏障他们并不担心。吉云需要楚浩出面去说服伯咄部给他们做后援。可楚浩现在这个状态,实在让人担心。
雪路骑行提不起速度,偏偏吉云挥手示意停下,楚浩不情愿地下马,跟着吉云悄悄前进。
前面一只母虎带着三只幼虎,幼虎大约七八个月大,体型几乎和母虎差不多。母虎腿一瘸一拐,看来受了伤,它把幼虎安置在南山的一侧,独自越过道路到另外一边去。
因为它有三个即将成年的孩子要养,食物需求量可想而知。母虎受伤,是重大的生存威胁,每一次捕猎机会都非常宝贵,这点楚浩和吉云一样清楚。
吉云怕打搅它捕猎,拉楚浩安静地等在一块石头后面。
母虎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远处有一只公虎朝这里看了看,没有发现入侵者,掉头走了。不一会儿,远处来了几只驼鹿,体型比老虎要大两三倍,头上还有硕大的角,捕到它们非常冒险,何况母虎还受着伤,行动不便。但驼鹿目前是这一地区唯一的猎物,母虎没有选择,楚浩不禁为母虎捏把冷汗。
终于一头鹿近在咫尺,母虎奋力跃起,不顾一切扑上去,咬住驼鹿的颈部,可那只驼鹿一下子把它甩下来,奔跑中鹿蹄有可能踩到它。
楚浩倒吸一口凉气,无比紧张地看着这场生死搏斗。
就见母虎在驼鹿的一侧奔跑,时而跃起咬住驼鹿的肩膀,被甩下来,再次跃起,再被甩下来……反复多次,驼鹿有些跑不稳,母虎瞅准时机,跳起咬住驼鹿的脖子,把它拽倒,因为速度太快,驼鹿带着母虎整个来了一个前滚翻,带起来积雪和杂草摔到一丛灌木后面。
楚浩从石头后面跳出来,瞪大眼睛,若不是吉云拉住他,他就冲过去了。
好一会儿,母虎才喘着粗气走出来,左肩膀蹭掉很大一块皮,它警惕地四周张望,然后回到树丛后面,把那只巨大的驼鹿拖了出来。
楚浩刚松下一口气,见再次受伤的母虎拖着三倍与自己体重的驼鹿艰难回到孩子身边,他的心又悬到嗓子眼儿。
他们一直等到母虎把猎物放到幼虎身边,幼虎吃上晚餐,母虎在一边喘气,才上马赶路。
晚上,楚浩话很少,眼神游离,内心翻腾。
伯咄部的酋长本来不情愿支援越喜部,吉云来了多次都无济于事。但是伯咄部依赖楚浩的商队,楚浩亲自出面,一脸不悦,话也不多说。酋长不单和越喜部签订了合约,还不断赔笑脸,送了楚浩很多顶级毛皮和东珠。
第二天一早,楚浩直接从伯咄部回半圆洞。当年初到这里,四周都是高山,几乎是绝人之境,今天从伯咄部到半圆洞,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斗转星移,人们对环境的认知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
淳嘉诺熙一大早站在露台上,她看到楚浩回来了,脚下却挪动不了。不多会儿,楚浩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楚浩搂住她,她身上的披风冰凉,显然已经站了很久,他把她拉到屋里,抱住她:“我错了,没有谁比母亲失掉自己的孩子更伤心,是我错怪你了。”
听他这样一说,淳嘉诺熙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是我的错。”
两人和好,楚浩推掉一些事务住在山后郡陪淳嘉诺熙和家人,淳嘉诺熙也把靺鞨故地的事情交给王建。谁都知道这不是长远之计,但是最起码元日前,他们是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