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芳蕊对植物和矿物的颜料特别上心,她跟楚博在四周山上寻找各种调配颜色的矿石和植物,做成染料,或者把染料加入大漆,调配颜色,观察稳定性,然后用这些油漆来刷墙壁和家具。
由于山后郡潮湿的气候,锦缎和纸张无法长久地挂在墙壁上,几个人商量用一块木板,刷白坐地,再用油漆在上面画画,挂在墙上装饰房间。楚旷和楚博就地采山后郡的草木、粉蝶、花鸟入画,美而生动。
阿吉丽把波斯编制地毯的手艺人带到这里,用的毛线和宛溪澄用的丝线,都用泉芳蕊研制的染料染色。宛溪澄喜欢用植物染料,颜色更加自然、柔和;阿吉丽喜欢矿物颜料染毛线,织出来的地毯颜料明亮,清晰。
楚瀚不再研究刀剑的铸造,专门烧造琉璃,他需要的矿物和配色也需要楚旷、楚博和泉芳蕊的意见支援。所以这三对新人,白天在各自的工坊里忙碌,晚上商量图样和颜色设计,忙得不亦乐乎,山后郡的伤兵们自然都成了他们手底下的工人。
楚文负责食物的采集和收藏,如今山后郡的生活走上正轨,作为汉人,去野外打猎的机会也就不多了。
楚文的儿子楚兴终于没有依照他母亲的意愿读书,为了逃开母亲的唠叨,一心想着到山洞外的河对岸务农。楚博帮他在那儿建了幢房子,他不顾母亲的反对娶了一个农夫的女儿,自在地过着小日子。
楚文不满足于制造毛纸。他到山林中去采集灌木,研磨,调制,河边去浸泡,拉浆。
楚瀚由烧白瓷的程序得到启发,对琉璃的配方和烧造工艺,加以改进,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得到了他想要的“蜻蜓眼”,这使得他信心大增。
自从秦铭被他派往长安工部任职,楚瀚做什么都像是少了一只胳膊一样,取得些烧造成果,自信才慢慢的建立起来。
***
夏天闷热,几个年轻人在湖边小酌,楚旷再次感叹楚博的建筑创意。
楚博高兴地问:“五哥,记得小时候跟着师傅参加大明宫的修建,工地夯土很无聊,咱们跑到东边的村子里玩?”
“记得,后来阿吉丽……”
楚旷还没有说完,阿吉丽在后面拍他说:“叫四嫂。”
楚旷忙点头:“是的,后来四嫂也跟我们一起去过。”
“呵呵,这样叫着四嫂,说当年的事情,还真是别扭。”宛溪澄笑道。
“你们让我说话。”楚博说:“现在不是正在夸我吗?四嫂不要跑题。”楚博知道,几个人这样聊天一会儿就忘了刚才说什么了。
楚瀚忙制止阿吉丽:“好啦,好啦,让博讲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博认真地回忆道:“村里有一个强壮的青年在外地官府当差,父亲死了回家奔丧,不想被继母和继母的亲儿子赶出了门。他们争吵时引来不少围观的人,我和五哥也凑过去看热闹。”
楚旷说:“对,那个青年是辞了差事回来的,一时无家可归,就在村口搭了个棚子,等着村里的老人为他们分家。”
“是的,青年分到土坡旁边的十几亩薄田。我们第二次过去,见他请了几个壮汉,把土坡砌成切面,土用来填整坑洼不平的土地,然后他们在切面上挖窑洞。那个拱形的窑洞当时在我看来比皇宫的建筑还要有魅力,他们挖了三眼窑洞呢。那个村子别人家的窑洞我们去过,一个窑洞一家人,吃喝拉撒睡,全在一间屋子里。”
阿吉丽笑道:“是的,村民都非常善良好客,我们几个孩子随便掀开谁家的门帘,都被招呼进去,给些烤熟的食物。有一家人看起来并不富裕,五口人总共一张大饼,却还分给我们一块。”
楚旷说:“四嫂的随从藏在远处,几个阿嬷都不让她吃那个饼子。”
楚博着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泉芳蕊忙帮他:“那你快说你想说的是什么,要不然又被四嫂抢去话头。”
楚博说:“当时我对拱形的窑洞很着迷。重要的是,那个青年在右手边一个小窑洞做饭,做饭的锅灶连着另外一间屋子的土炕,当时觉得非常神奇。更其妙的是,那个拱形的窑洞,不使用一砖一瓦,除了门窗,没有任何梁柱,居然都不会塌下来!他的窑洞旁边储存粮食的那间和居住用的那间相连,窑洞是圆形的,顶上是四个拱形相连,在中间形成一个十字花,那是我见到的最聪明、最漂亮的建筑,完全可以和盖洛叔叔画的罗马建筑相媲美!我的灵感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可是你用的是石头啊,跟挖土窖完全不一样。”阿吉丽假装逊他说。
“聪明的人就是要就地取材,在长安,甚至整个大唐,石头大部分都用来砌做坟墓,其实石头是最坚固、最经济、最普遍的建筑材料。可惜在中原被莫名地赋予了阴森的色彩。”
“是啊,一座讲究的石头房子,虽然建造的时候费工费力,可是却经久耐用。博说的那个原因真的阻止了石头建筑的发展。”楚旷同意他的观点。
“那个青年应该没有多少钱,可是每次我们去,都见他在挖窑洞,修整房间,或是在田间耕作。好多时候他都唱着歌,见到我们这些孩子都非常开心,捉蚂蚱给我们玩,他是我这辈子最崇敬的人之一。”楚博加强语调。
“是的,我也是。”楚旷连连赞同。
“你讲完了吗?”阿吉丽问道。
“什么意思?”
“你讲完该我说了。”
“哈哈哈……”大家都被她逗乐了。
楚博笑道:“你说,你说”
阿吉丽终于有机会说话:“那个青年的窑洞在村子里算是最好的,种田收成也很多。村子的人给他提亲,他挑了一个宽肩肥臀的媳妇儿。媒婆很奇怪问他‘那么多漂亮姑娘,你为什么偏偏喜欢她?’那个青年说‘俺娘说了,屁股大的好生养。’”
“哈哈哈。”大家更是笑做一团。
“四嫂,亏你还是个公主,只记得这样的粗话。”楚博笑道。
楚瀚瞪他说:“还不是被你这个调皮鬼带坏的。”
楚博忙辩解:“四哥,当时人家青年是这么说的‘庄稼人修个壮实老婆,好干活,也好生养。’,哪里有四嫂那么奔放。”
“好吧,算你说的对,后来胖媳妇进门不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们去了,她随手在院里子拔一颗白菜,一棵葱,在灶台前面忙乎一会儿就做出一锅特别好吃的疙瘩汤。”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也忙起来,就不怎么去了。”楚博叹道。
“最后一次去,他们家已经有三个孩子,那个青年却被征兵打仗去了。”楚旷有些黯然。
“那再再后来他回家了吗?”宛溪澄和泉芳蕊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知道。希望他回去了吧。奋斗了那么多年,结果却……”楚博声音也低落下来。
“来,我们为了那个有志青年能够平安回家、过上幸福的安稳日子,干杯!”阿吉丽站起来。
大家情绪也都低落,喝完杯中酒,都各自回屋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阿吉丽对楚瀚说:“连年的战争给百姓和我们这些王室贵族都带来了太多的伤害,我希望我的哥哥能够带领波斯的臣民安定下来,休养生息。”
“是啊,有什么比家人团聚更安康幸福的呢!”
楚博和泉芳蕊还没有进走廊的门,就通过波璃看到朴厚石身后跟着金再熙和徐东根走了过来。
泉芳蕊脸上的轻松笑容立刻消失了,仿佛是她的国家正在经受苦难,刚才在后院的闲聊是莫大的罪过。楚博本能地拉住她的胳膊,泉芳蕊回头看看他,那种歉意的、无奈的眼神使楚博不得不放手。
他们在后院一直讨论到深夜,楚博到门口看了一次又一次,那隔着的门似乎比什么距离都更遥远。泉芳蕊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来,再次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楚博。
“要走了吗?”
“要走了。”
楚博默默回到屋里,帮忙收拾行装,身后是满屋的大红装饰,婚礼就在十天以后。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举行的仪式,却不得不在浓情蜜意里迷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