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浩安排好胡商问题,把朝廷和官府的目光成功转移到僚人之害上,但是被杀的广州都督路元睿和十多位官吏的家属却要给个说法。
大多数官吏家拿了丰厚的抚恤金之后都相安无事,只有路元睿的夫人和儿子不停要求追查真凶,追讨更多的赔偿。
广州都督毕竟是一方大员,虽然拿了告额抚恤,仍然弥补不了家人的损失。
楚浩一再帮家属申请,给路家连续补发了两次钱。
不补发还好,开了这个口子就堵不上了,路元睿的家属上了瘾,到衙门里闹个没完。
路元睿的儿子路奎是个极白净的书生,他的母亲很秀气,看不出已经五十多岁,母子二人在公堂上寻死觅活,样貌尽失。
儿子没了父亲,女人没了丈夫,本是让人痛心同情的事情。
楚浩在广州的时间,尽力查找真凶,自然也查了路元睿被杀的原因。
不查不知道,他这一查,岭南官员的腐败和贪婪着实令人震惊。
“我是十九湛码头的总都邮,今天若拿不到钱,我就托人把奏折呈报给皇上。”路奎高高把他写的奏折举起来。
楚浩看看左右的衙役,找了个最健壮的,命令道:“把他的奏折拿给我看。”
健壮衙役拱手说:“御史大人,他拿的是奏折,只能呈给皇上,他人怕是不能看吧?”
楚浩查到他们是一伙的,不想这衙役在堂上还如此嚣张,冷道:“都邮是个几品官?”
其他衙役答:“回大人,九品官。”
“哦,有品阶啊,我以为不入流呢。那都邮是做什么的呢?”
“管各湛码头船只停靠的。”
楚浩拍案说:“好,九品官自己不能上报奏折,路奎用他父亲路元睿的纤折纸写了奏折,既然要托人呈报,就不如托我吧,把他写的那个狗屁玩意儿给我拿上来。”
一个小个子衙役过去拿,路奎不给,小个子一把夺了过去,交给楚浩。
楚浩拿过奏折,看都不看,一条一条撕着玩。
“你,你……”路奎气得说不出话。
路奎的母亲怒眼圆瞪:“你敢撕毁奏折,这是欺君之罪!我娘家弟弟是泉州司马,一定到京城去告你。”
小个子衙役哈哈大笑:“夫人知道堂上坐着的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监察史又怎样,死的可是广州总督,不可能送些抚恤金就完了。”
楚浩点点头,笑了笑,一脸玩世不恭:“来呀,把箱子给我抬上来。”
一帮衙役把几个箱子抬到大堂上。
“打开。”楚浩命令。
箱子打开,里面盛着满满的金银珠宝,光珍珠就有好几壶。
路奎惊喜地问:“这是给我们的?”
“怎么样?”楚浩挑挑眉毛。
“监察史若早搬出这几箱来,哪里还用之前那些麻烦。”路奎嬉笑道。
“哎呦喂,一个广州都督还不值这些珠宝。”路元睿的夫人边说边用目光把自己头上、身上的珠宝和箱子里的做比较。
“不必惊奇。”楚浩站起来,搓搓手说:“这是从路元睿的外宅中搜到的,路元睿在都督任上,贪赃枉法,为自己和儿子建造了七八处外宅,养了七八个小妾,歌舞伎不计其数。”
“外宅!”路元睿夫人盯着儿子,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家里妻妾成群还不够,还要另建外宅。你,你们瞒着我,每天说有公事要忙。你老婆生孩子,你都顾不上回家,原来是跟你爹到外宅去了,你……”
她扬手打了路奎一记响亮的耳光。
“夫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楚浩摆摆手,拿出两摞文书,举起一摞来:“这是船商和渔民状告港口和僚人的状子,积压数年,无人理会。”
他把手里那摞放下,拿起另外一摞走到路奎跟前问:“路都邮是不是觉得这个眼熟?”
那是一摞税收簿,路奎当然眼熟,他想夺下来,楚浩一个滑步抽身到了公案后面。
“大胆路奎,私自抬高税收,替父亲路元睿收受贿赂,是也不是?”
路奎立刻用头磕地求饶:“御史大人,下官知错,请大人宽恕啊。”
“你以为路元睿和十几个官吏一死,广州陷入混乱,就没有人查你们贪腐的罪状吗?还理直气壮来跟朝廷要抚恤金,抚恤金发了还嫌少。带着老母来胡搅蛮缠,你本事倒不小啊。”
“没有,没有,大人绕我一命啊。”
“岭南经济落后,朝廷为了岭南发展,只课一半税。而你开始在港口收全税,后来收两倍、三倍,越来越黑。那昆仑的船经年不来,今年历经风浪漂洋过海、受尽僚人侵扰,好不容易到了港口,你收的税比他们一船的货的价钱都高!”
“下官财迷心窍,不知天高地厚,大人宽恕啊。”
楚浩见他认罪更是来气:“昆仑商人到都督府告状,谁知广州都督就是你的父亲。路元睿听说告得是他的儿子,竟然命令左右把昆仑商人锁枷治罪。昆仑拔刀反抗,伤了路元睿及手下十几条人命,然后登船逃走,对不对?”
路奎磕头如捣蒜,路元睿夫人装作昏倒,被人抬走。
楚浩把路奎下狱,原来的抚恤金给了路奎的老婆,查抄了路元睿的家宅,派人到海上追索逃犯。
***
八月,长安的风开始转凉。
楚岳用他的作战思维,把所有在世王爷的家谱都整理了出来,包括王爷现有爵位,任什么官职,住在哪儿,妻妾几人,儿子几人,现有爵位及任职,女儿几人,嫁给了谁以及男方官职。
他把这份资料交给太后。
太后看了肯定道:“文案做的很好。朕问你,这些王爷中,哪些人可以为朝廷所用,哪些人只能搁置呢?”
楚岳仔细想了想说:“纪王,越王,韩王,鲁王。”
“凭什么判断呢?”
“可沟通,可共事。”
“为什么是这两点?”
“所有的王爷,在大帝葬礼上都按照礼节凭吊、送葬。真正做事的是韩王。帮忙、说话提意见的是纪王。越王和鲁王哭得真切,国丧期间没有些许违制,听说监察御史查究王爷们国丧礼制,积极配合。”
“哈哈哈……”太后大笑之后叹道:“好吧,你有你的角度。大帝驾崩之后,让他们管理宗族和国葬可以,接管政事,怕难堪大用。”
“不如先启用两位重要人物,使其他王爷看到太后的诚意。”
太后点点头:“倒不失为一种办法。”
大帝高宗死后,太后为了笼络皇族,已经给皇族进阶加官。
这次她又格外把越王李贞迁为豫州刺史,授太子少保。
纪王李慎迁贝州刺史,授太子太保、太子太师。
韩王李元轨迁襄、青两州刺史,授司徒,并把韩王的儿子们都封了爵位,长子、次子封郡王,三子封国公,四子、五子、六子皆为郡公。
太后这样做并非像楚岳说得那样让皇族看到她的诚意,皇族早在她是皇后时就对她主政不满。
如今太后大权独揽,发动政变,擅自废立皇帝,不管她给多出大的恩惠,李家皇族怕是没有人跟她站在一边。
太后现在格外恩惠个别人,最大的目的是要从内部分裂皇族,让皇族内讧。
皇族与太后离心,楚岳的差事也没个尽头,太后甚至又给他加派了帮手。
楚岳是想靠征伐四夷、保卫国家、打仗立功的,参与太后搞的内部斗争,让他整日不知所为。
燕西回家休养,库狄萨允宝接替了燕西的位置,留在太后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
楚岳有段日子没跟库狄萨允宝单独见面了。
秋天过去,裴府的晚课也就结束了,孩子们将休息一个冬天,等待明春开早课。
这天下午,楚岳抓住秋天的“尾巴”专门到裴家探望库狄萨允宝和孩子们。
裴家有个传统,每一个府邸都建有花厅暖房,多年前,楚岳就曾经和尉迟如梅在裴家的花厅约会过。
今日到裴府,丫鬟指着花厅说库狄夫人在里面。
那些往日温馨甜蜜的画面浮现在楚岳的脑海里。
天气尚暖,花厅还没有生炉子,有些娇嫩的花已经搬进来,库狄萨允宝坐在花树丛中发呆。
楚岳不声不响,拿了一把交椅坐到她身旁。
库狄萨允宝手捧茶杯,看了眼楚岳笑了:“怎么得空来了?那些王爷们都被你理顺了?”
“您怎么知道?”
这个差事究竟公开到什么程度,库狄萨允宝连进度都一清二楚,楚岳皱眉想。
“我是太后身边的御正,你整的那些资料,我们都看得到。”库狄萨允宝不以为然道。
“我们代表谁,太后还是皇上?是朝廷、皇族还是大臣?”楚岳无厘头发难。
库狄萨允宝知道他的症结,望着窗外,缓缓地问:“岳,你知道装满沙漏,坐在花丛中,沐浴着暖阳,喝着茶是多么奢侈的幸福吗?你处在和平年代,国家强大,从来不会担心失去家园。你知道那种恐惧吗?你知道国家破灭之后的屈辱和艰难吗?”
库狄萨允宝来自西域焉耆,焉耆一度依附西突厥,后被大唐收编,而大唐对西域控制断断续续,西域诸国虽然臣属大唐,也时常被暴露在外,任突厥和吐蕃宰割,库狄萨允宝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太后执政和皇上执政对你我,对百姓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国家之大,众口难调,没有哪一位君主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也没有哪一位是绝对的正统。安定才是第一位,不是吗?”
“裴婶才跟了太后几天,就被洗脑了。”楚岳不屑道。
“我知道你们这些守着传统的人在想什么。太后不用跟我讲什么,凭她每天做的事,我认为她是个有能力的人、有能力掌控大唐的人。”
“你不是说安定是第一位吗?如果大唐让太后掌控,才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外患未除,内乱随时可能发生。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思想,却改变不了皇族、大臣和天下人。有多少不安分的人会趁机起势,把国家推向危难。”
“若庐陵王当权,以他的昏庸,你会死心塌地追随他吗?”
“庐陵王毕竟是正统,是正统就有号召力,是正统,反叛者就缺乏藉口,也就没有了内乱的可能。”
“一个国家并不是没有叛乱和外敌侵犯就可以安定,政治黑暗,民不聊生一样会引来内忧外患,让国家走向灭亡。”
楚岳在辩论中败下阵来,内心却依然不服,却比来的时候好多了。
为太后做事,帮太后稳定局面,就是为大唐的稳定做贡献吧。
他需要太后给的这个机会,库狄萨允宝把这个机会正义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