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武后噩梦连连,她让小宫女把住在隔壁的丰秋叫来。丰秋年届四十,是武后在前昭容韦氏太宗别庙病亡后,把她带进宫的。她从小受韦氏调教,知书达理,性格温婉,跟随武后二十多年,贴身侍奉,从未出过差错。如今岁数大了,不再值夜,武后没有要紧事儿,晚上不会叫她。即便这样,她晚上仍然和衣而卧,随时待命。
寝殿里只张了一盏灯,风从窗棂吹进来,烛光摇曳。小宫女拿了蒲团,丰秋坐到武后床前。
“拿个小木鱼,念《心经》吧。”武后虚弱地说。
丰秋拿出小木鱼,吩咐小宫女:“蜡烛太闪了,熄灭吧,留夜明珠就好。”
木鱼轻轻而有规律地敲着,梵语的《心经》柔柔地念着,而纱帐内,武后瞪着眼睛盯着帐顶。
她晚上见过太子,母子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宁有一国大权也难以挽回。关键是天皇病重,怕自己不能寿终正寝,母子不和正是天皇想要看到的。
她喜欢明崇俨,不只是他天不拍地不怕的直率性格,还有他年轻魁伟的身材。武后太久没有那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异性了,趁着给天皇炼丹药的便利,她总找机会留他占卜、拆卦、解梦。危机四伏,她在玩火。明崇俨非常配合,眼神充满对权利的崇拜和渴望。
明崇俨之死把矛盾升级到你死我活,天皇并没有那么相信明崇俨,他需要明崇俨的道术和毫无畏惧的言论来给太子制造威胁;武后当然也不信,她需要明崇俨做盾来保护自己。
亲生父母、亲生儿子,历史和现实的残酷,武后纵有遮天的本领也绕不过去。
以往夹杂着权利的爱情,如今是夹杂着权利的亲情,把武后的心扔进真火中,锻炼成金刚般坚硬。她发誓再也不会在天皇和太子面前虚伪求全,她的爱已经全部用尽,她不想泯灭自己的意志,后果可想而知。
太子监国,宗族、旧臣即将狂妄,武后要壮大自己的势力,辽东不可或缺,楚浩一旦放出去,就不会听命与她,她只能寻求他的支持,没有其它选择。
每次艰难的时候,她的头脑中就会浮现一个高大的形象,他抱住她,轻声哄着、安抚着,告诉她,他永远都在,一切都会过去。夜深了,武后在他温暖的怀里入睡。
燕西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楚浩,她深知武后和太子的矛盾积蓄已久,这浑水楚浩可趟不得。
夜幕降临,楚浩才出现在巷子口,身后只跟着长润和长泽。直到楚浩走到她近前,她还向巷子口张望。
楚浩抿嘴笑着看她。
后面根本没有军兵,燕西抬头看向楚浩:“官人?”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脸上交替。
楚浩下马,收起笑容,过去环住她问:“怎么了?”
燕西顾不得下人在旁,抱住他的脖子:“官人,不要抛下燕西。”
说实话,楚浩真的没有把燕西计算在内,他心里立刻有些愧疚:“咱们进去,听我给你说。”
燕西的手慢慢松开,低下头,又抬起头看了一下楚浩的眼睛,开始落泪。
楚浩攥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走进堂屋。
“我应该为官人高兴才对,可我……官人说过,天后为官人织了一个牢笼,把我放进去陪官人,我就是那牢笼的一部分,如今这牢笼破了,官人就要’飞了’,还要牢笼做什么?”门刚关上,燕西就哭出来。
她是否是武后的侄女儿、亲信、委派,对楚浩来说都无所谓。她想证明什么都行,因为楚浩所向往的和朝廷、甚至任何一个政体都不冲突。
他需要的是一个妻子,而燕西就是符合他标准的人选,不管她是武后送来的,还是政治联姻,不管是不是爱情、有没有爱情,他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舒服,不,舒适。他这个年龄,似乎到了一个阶段,激情并不是这个阶段的主角。
这是燕西第一次使小性子,楚浩多少有些窃喜:“不是要抛下郡主,而是要郡主守着家。这次出行要去万里之遥的大食国,经过唐人罕至的南海。我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万一我回不来……”
燕西马上回过头:“那就不要去,还有什么比生死两别更大的抛弃!”
“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可能骑马摔死,可能被冰雹砸死,就算在屋里不出去,也可能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燕西被他逗乐了:“官人,你……”
“这次应该去很久,所有家里一切都靠你了。我要交代给郡主很多事,牧场、辽东,还有父母、二哥和弟弟们,都需要郡主来照顾。郡主是我的妻子,要帮我撑起家业。”
楚浩格外认真、表情严肃,燕西似乎能领略到夫妻的责任和义务,这是区别于亲戚和其他家人的,在特定时候,你就是他。但是她依然坚持道:“不,我不想让官人走,我不想离开官人。咱们吃得饱、穿得暖,为什么要去冒那个险?”
“呵呵,人活着都不仅仅是为吃饱穿暖,你说呢?”
燕西思考着,生活的巨大变化让她恐惧,她和楚浩刚刚稳定亲密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她需要面对责任和孤独,这是她最不喜欢的。
以往,在淳嘉诺熙看来,国永远放在家的前面,夫妻分离一直都是无奈。面对燕西的缠绵,楚浩才知道这是多么幸福的烦恼,妥协道:“要不这样,我们先到山后郡见父母。”
“辽东千里之遥,与大食方向相悖,来得及吗?”
“父母年迈,我已经三年没有山后郡了,再远也要去。”
“若在辽东告别官人,时间岂不更长?”
“大唐周边海域我都熟悉,郡主可以从辽东再送我到广州,就留在广州过冬,等我回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妥协和策略代表在意和关爱,燕西的心感到了暖,她趴到楚浩怀里,点头答应。
“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郡主会水吗?”楚浩忽然问。
燕西立刻坐好,保证:“我可以学!”
楚浩捧起她的脸:“死了也要跟我一起去是吗?”
“嗯!”她的眼神坚定而羞怯,怕楚浩不答应,又怕自己遭到嫌弃,把手里的帕子搅在手指间,攥紧。
“好,我会把郡主当做最宝贵的宝物来保护。”楚浩完全不怀疑燕西,也不想怀疑,武后真是让她来监视,躲都躲不了,倒不如挚诚相待,换得夫妻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