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树上的新芽从树枝上鼓出褐色的丘包,去年几片的老叶子还没有掉落,风刮起来,卡拉卡拉响。这座长江中游北岸的小城,处在河南道山南道和淮南道的交界,治府离得远,路面的石板、乌青老木门楣、覆满干苔的黑瓦显得沉寂而腐朽。
楚浩来过一次,集市就在穿过城里的水路,商业繁荣。水路两边楼馆建筑风格轻盈别致,尽显水乡风范。
今日来,被杨一山带到转弯的石巷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古城街道房屋交错复杂,只有一两处按照唐代坊制象征性围了墙,其余片区都开放。
酒馆的名字叫做“生发”,外观在长江沿岸也算平常。那个老板脸上是有颗青痣,门牙是有缝隙,却也不至于像想想的那么邪恶,看起来一副常人的面孔。门前一大一小两个伙计,重要的是旁边有一口锅冒着热气,前面写着“施粥”。
楚浩问:“如今饥贫者众,怎么不见人来?”
杨一山答道:“大哥有所不知,商家若是施粥,就可以从治县领钱。粥稀,倒也罢了,穷人来领,老板要往里加把酒糠,味道难以下咽。一般没有人来,只有无父无母的小孩子,饿极了,来讨一碗。益智小时候就是这样上当的,老板给她一碗没有加糠的粥就把她骗到家里了。”
“老天真能容如此罪孽的人活在世上!”
杨一山指着那个小伙计说:“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大哥说的对,我们应该早来一步,除掉这个祸害。”他举起拳头狠砸旁边的石墙。
“看我怎么收拾他,你们在二条巷子那边等着。”
“大哥务必小心。”
“去吧,我即刻就带人来。”
楚浩走到水边,绕过右侧十几步远的石桥。见有一个来载酒坛子的船停在酒馆门口,他站在桥的最高处,伸长脖子故作张望,让那个酒馆老板看到他。老板跟载酒的船接洽之后,进去了,年龄大的伙计把几坛酒帮忙搬到船上。
等船划走了,楚浩才下桥去,到伙计身边说:“麻烦二位,在下姓顾,求见你们家老板。”
小伙计眼神恍惚,大伙计用酒勺敲了一下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目光有些呆滞,看看楚浩,转身进去,不多一会儿,老板出来了。
门口多了两个来打酒的,楚浩面露难色,老板稍稍往他跟前跨了一步,楚浩才把袋子里的钱和银子给他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包起来。老板明白了什么意思。
等打酒的走了,楚浩又走到他跟前小声说:“我听说老板家有两棵上好的的珊瑚……”
老板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楚浩显得臊眉耷眼,撇撇嘴说:“既然……”然后转身往桥边走。
没等他上桥,小伙计追出来喊道:“壮士,请留步。”
楚浩停下来,回头见老板笑着站在门口等他,对小伙计说:“请你们老板到这边说话。”
小伙计为难地往回挪步,老板则快步走过来。
楚浩迎上去:“这里人来人往,多有不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也好。”
“附近可以有什么安静的地方,最好是茶楼。”
“有,对岸二条巷子就有一间。”
“我是外地人,不熟悉,劳烦您带路。”
那个老板回头刚要叮嘱小伙计几句,楚浩忙说:“要不带上这位伙计,您有个什么需要让他跑跑腿的也方便。”
地点是老板选的,一听还让带着伙计,老板便放心了。年关的时候,他贪财被骗了钱,接着去赌场想捞回来,结果把老宅也输了,只好变卖家里的珠宝。楚浩安排好这一切,如今就是来引蛇出洞的。
小城只有两家茶楼,二条巷子的那家在水中央,通过一条木桥可以进去。杨一山和益智花钱清了场子。
茶楼门口冬天的棉门帘还没有摘掉,楚浩走的慢些,让小伙计去掀门帘,老板先进去,他才进去。
益智扮作茶姑先来领客,杨一山在后面挪动茶碗、茶壶,故意弄出点动静。
楚浩给茶姑说:“给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回客官,还不到晌午,来吃茶的没有几个,你们跟我来吧。”益智当地话说得顺溜,把他们带到右手边一个雅间里。
老板也是茶楼的常客,似乎已经觉出什么不对,回头观察门口和四周。楚浩忽然从后面推他一把,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楚浩弯腰抓起他的衣领,把他往雅间里面拽,老板手抓、脚踢、嘴咬什么招都想用上,楚浩攥着拳头,朝他脸上就是一拳,老家伙立刻眼冒金星,嘴角出血。
小伙计愣在原地,接着叹了口气,似乎心口有什么郁结需要纾解。益智走过来,狠狠盯着老板,杨一山应该听到动静了,却还在原地迟疑。
楚浩松开老板,过去叫杨一山,杨一山卷缩在柜台后面,不肯出来,楚浩把他拉起来,推出去。
老板挣扎起来,跑到门口,楚浩一脚把他勾倒,呵问道:“王八蛋,老子还没跟你算清账,敢跑?回头看看这是谁。”
“你,你,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害我?”
“那你看看他,你可认识?”
老板不肯回头,楚浩过去把他的头扳过来。为了把事情做得隐蔽,楚浩没有带任何手下,他的那一拳,老板的脸颊骨都歪了。
“我,我已年届七十,你们要这么折磨一个老人家吗?”他说着往上看了看杨一山,见杨一山垂头不敢看他,他忽然狞笑,得意道:“认得,这不是西七条的板儿吗,哈哈哈,找人来给你出气来了?”
楚浩冲他脸上又是一拳,喊道:“一山,给我打,今天你要不打他,我就立刻杀了他。”
杨一山还没抬起头,那个小伙计却忽然冲过来,朝着老板脸上狠抽耳光,“啊,啊……”叫着,眼红含泪,用尽浑身力气。
杨一山被震动了,他抬起头,仇恨回到眼睛里,奔过去,扯开小伙计,揪住老板的领子问道:“看清楚,你面前的是当年的板儿和小米粒儿,今天讨命来了!”
老板眼皮低垂就是不往上看,杨一山挥起拳头冲他的脸上就是一拳:“这一拳是为了小米粒儿。”
“这一拳是为了板儿。”
“这一拳是为了小伙计和那些被你玷污了的孩子们!”
“明天,要债的就会堵上你的门,今天我不会杀了你,你就在家等着死吧。”
中午阳光明亮,老板鼻青脸肿被放到酒馆门口,伙计吓得跑了,老板的儿子和老婆来把他收了回去。
楚浩派人去收他们的房子,听说老板已经上吊自杀了。楚浩这才带着一行人和那个小伙计到梁溪。
杨卫州在站着一个小山坡上等他们。杨一山见到杨卫州,上前抱住他失声痛哭,楚浩冲杨卫州点点头,杨卫州把杨一山拉进住处坐下。
杨一山指着胸口说:“大哥,这里,这里如今干净了。”
楚浩拍案道:“从今以后,若要我再看到你跟女人一样卷缩起来哭,我就敲碎你的脑壳。”
“我是个懦夫,大哥,看到小伙计,我就后悔了,应该早来除掉他,以防后患。”
楚浩叹道“我小时候在街坊里玩,也曾遇到一个老头把腰带解下来,自行那猥琐之事,我一开始还愣了,接着大笑,还假装大声招呼小伙伴来看他,他才立刻提上裤子走了。”
“我当时害怕,怕没有了着落不敢张扬,若是喊了出去,闹一场,兴许不会有这个遗憾。我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分析当时的情景,才没能阻止此事的蔓延,若不是大哥出面,恐怕还有多少孩子被那恶人陷害,都是我,都是我太懦弱,我答应大哥以后绝不为任何事情后悔!”
“是的,对错都在一念之间,悔一生,不如快意活着。那个小伙计,让杨卫州收了,卫州,让他跟着你姓杨。”
杨卫州还没开口,杨一山接着话说:“大哥,当年我带着益智,顺河而下,到了洛阳,从船上下来,走到洛阳城,是四哥带我们晚上在城外睡柴垛,白天到城里乞讨。大哥和四哥的大恩大德,犹如再生父母,请受一山一拜。”
楚浩和杨卫州扶他起来,杨一山喝醉了,唱歌、舞蹈闹了一番睡过去了。
杨卫州给他盖上被子,跟楚浩商量江南的进展:“大哥,益智可是做生意的料子,如今江南的生意我大都派给了她。益智擅长酿酒,咱们牧场和两都的酒都十年前,粮食价格最低的时候,存下来的。大哥放心把江南交给她。”
“这事由你和李林安排,我不干涉,江南需要细摘细卖,让女人掌管,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