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浩心有不平,回到长安约了魏元忠到裴行俭家喝酒,把心里话说个痛快:“恐怕有些将领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惜边疆安宁,不断鼓动朝廷发动对新罗的战争,以捞取战功。”
魏元忠笑道,“刘仁轨不是唯利是图的人,当年在百济,他体恤民情,费尽心思安置灾民,恢复百济经济复苏。”
“辽东用兵不是儿戏,组织一次出击,所需耗费只有皇上和他这位总管知道吧,要不这次出战就不会去借助靺鞨的力量了。叔叔不会把他往歪处想,可是据我所知,他排挤大臣,阿谀奉承天皇和天后。”
“你怎么知道的?”裴行俭问。
“我天天跟官府打交道,这点事儿若不清楚,还做什么生意?”
裴行俭瞪他一眼:“我看你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一派商人嘴脸。”
“我就是个商人,可不就是这幅嘴脸。要是当朝大臣也成了我这样,那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裴行俭不禁沉思,刘仁轨最近几年的确与之前不同,本来已经告老还乡亲,又返回官场,他也能看出变化。虽然他呵斥了楚浩,但是楚浩的话不无道理。
魏元忠潇洒惯了,依然做太学生,不肯当官,经楚浩力荐,这时候在裴行俭府上混个门生而已。
喝完酒出来,楚浩问魏元忠:“叔叔与宝儿还没有动静,这都拧巴几年了?”
“哎,大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偏巧碰宝郡主也是固执,大人不亲自跟她说,她就等着。两人一来二去就耽搁着呗。”
“宝儿在长安吗?”
“在,平时在禁苑打球。”
“咱们去问问她。”
魏元忠领楚浩进太极宫的延禧门,他用太学生的腰牌进去,为楚浩请了门符,然后经过广运门进到内侍省,等着太监们去为他们通报库狄萨允宝。
太极宫的内侍省在掖庭宫的最南端,太监大都老了,对任何事都司空见惯一样,进进出出,指挥着一队年轻的太监干活。
魏元忠给了领头太监铜钱,然后跟楚浩在客房等着。天气暖了,客房的窗子支起来,可以看到院子里来回走动的人。
楚浩拿起碗抿茶,不一会儿见窗前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位衣着不俗的女孩子经过,窗子挡住她的头,楚浩看不清长相。
里面的长史太监出来迎接:“郡主怎么又来了?老奴也是为难啊,不知道谁把此事报到上面,上面严令不许任何人再来探视赵庶人。”
“不用见面,我就送些吃的来,劳烦公公代为转交。”
“吃的也不行,我们都要按例供应。郡主就听老奴一句劝,今后就不要送东西来了。”
楚浩看看魏元忠,魏元忠凑到楚浩近前小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郡主应该是新城公主的千金新城郡主。”
“新城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
“是的,最小的妹妹。公主龙朔末年死了,皇上就把郡主接到宫里抚养。”
“那她来探望谁?”
“我也不知道。”
他们两个正在小声嘀咕,外面库狄萨允宝郡主来了,她到院子里,先跟新城郡主见礼,新城郡主便请她去说情儿。
库狄萨允宝回绝道:“长史不让郡主进去,怎么可能卖我的面子呢?郡主还是请回吧。”
楚浩和魏元忠起身走到门口,见那郡主双眉紧蹙,,红唇微抿,眼神抛洒无限之愁,面似海棠,身如拂柳。她发髻上簪了一串珍珠步摇,手持一把团扇,挡在胸前,身着软纱罗裙,迟疑着转身而去。
库狄萨允宝则向他们两个走过来:“进去坐吧。”
楚浩和魏元忠还没有坐定。
库狄萨允宝就气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
“为什么?”楚浩翘起二郎腿,半开玩笑地问。
“我跟魏生员说过我不是非要等守约(裴行俭的字)开口,是因为守约把现实和儿子放在第一位。如果守约这样摆放位置,说明他爱我还不够、不需要娶我,如果他娶了我有悖于他与原配夫人情谊和约定,日后就会把怨气放在我身上。”
楚浩乐了:“那郡主若能现在嫁人,岂有如此烦恼?”
库狄萨允宝哑口无言。
“在下并不是想让郡主难堪,郡主与叔叔如此计较,至今不嫁,说明郡主爱着叔叔,宁肯气愤在他心里位置,也不嫁给把郡主放在第一位的人,那郡主就应该抛弃一切情绪,嫁给叔叔啊?”
“如果郡主有意,我们为郡主问侍郎大人。”魏元忠也附和道。
一阵风吹进窗口,轻轻撩起库狄萨允宝额前的头发,她眯起眼睛,叹了口气:“我之所以想嫁给守约,也正是因为他对原配夫人陆氏的那份真情。”
“郡主计较的是这点,看中的也是这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郡主可不要在这皇宫里终老了。”楚浩对他们的弯弯绕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守约在西州结交游猎,活的潇洒。回到长安,像是换了一个人,整日埋在文书里,阿谀奉承每一个人。我不确定他还是我爱的那个人,如果他不是怎么办?”
“叔叔少年得志,二十多岁当了长安令,邢国公苏定方倾注所能,教授叔叔兵法。正在叔叔前途一片光明时,却被贬到西州做了长史,一呆就是十几年,十几年青春年华啊!叔叔不羁,才放纵自己。如今被召回长安委以重任,怎能不处处谨慎,笑脸对每一个人。叔叔老了,折腾不起了。”
库狄萨允宝眼泪流下来:“他不应该回长安,我也不应该,我们应该在戈壁上过自由生活。”
“长安是叔叔的家,这里有他的根。如果郡主想要的是自由,应该另选他人。”
魏元忠觉得楚浩话太重了,扯了扯他的衣袖。
楚浩叹气道:“郡主好自为之吧。我们告辞了。”
经过空间和时间的转移,爱情也不就不能应验了。爱情真是太复杂,需要环境、气味、情调、甚至人的风貌;爱又是特别简单的东西,爱了就爱了,纠结不能算爱情吧。
大业坊的宅子,只要淳嘉诺熙不在长安,楚浩就很少去。这天小厮来报说有一位狄姓客人在大业坊等他。楚浩想起来,大约两年前在阎立本家中结识过这位官员,彼此留下印象很好,他立刻整备马匹,回大业坊会老友。
眼看日近中午,四月的天,太阳晒着,进城之后,马不能放开跑,到大业坊要一个时辰。
楚浩的脸被晒得发红、发烫,没有直接到厅堂去见客人,而是从侧门进到内院洗漱、束发、更衣才到堂上去。
狄仁杰带着随身的行李,手拿书卷正在阅读,书童站在一旁打着扇子。楚浩还没进门就说道:“狄大人久等,两年不见,狄大人越发精神矍铄。”
“冒昧来访,叨扰贤弟,是狄某的罪过。”
“哪里,哪里,大人从何而来啊?”
“绝域之地而来,正要去往洛阳。”
“大人此去绝域竟有两年之久,可有归家?”
“刚到吏部述职,领了京官,家人也要搬到长安来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那大人可有现成住所?”
“吏部帮着安排了崇德坊的一处小院子。”
“那就好,只要在京城,今后往来就便宜了。”
下人们端上饭菜,两人在堂上边吃边聊。狄仁杰交了差事,领了新官,明日去洛阳,特地来感谢楚浩上次安排随路。
楚浩盛情相邀,让狄仁杰住在府上。狄仁杰也没有让楚浩失望,把岭南及昆明境内的贸易可能性分析的头头是道。他走的地方多,竟然比楚浩派去的采珠人更有见地。
阎立本自然是绕不开的话题,可惜阎立本就在狄仁杰走的那年过世,狄仁杰提起恩师泪盈眼眶,说去闫家拜访过,如今太子家令阎庄是闫家家长,刚好随太子在洛阳伴驾。
楚浩疑问道:“我去过阎家多次,从没有见过阎庄。说来奇怪,去年夏天在城南一位长辈家却碰上了。阎庄大人说去看病,可我那长辈是军医,他一没有跌打损伤,二没有外伤出血,怎么去找他看病?”
狄仁杰的书童听两人讲话有趣,扇子都停了下来,狄仁杰也想听下文。
楚浩坏笑道:“后来我才想到,那位长辈这几年学究妇科,听说阎庄大人至今未能有一子半女,怕是求子去了吧,哈哈哈。”
狄仁杰指着楚浩笑着摇头,谈正经事儿的是他,古怪搞笑的也是他。
谁知这场聚谈之后,楚浩去了辽东,狄仁杰到洛阳刚刚接管大理寺丞之职,就发生了翻天的大事---太子薨逝在洛阳合璧宫。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遭人陷害,皇上不依不饶,让狄仁杰查出真相,京官都知道,此举应该是针对武后。
新上任的大理寺丞狄仁杰不管针对的是谁,只管撒开大网,彻查元凶。整个五月,他冒着烈日,把洛阳和长安几乎翻了一个遍。重要的线索就是,楚浩提到阎庄曾在城南一位长辈那儿看过病。
就在狄仁杰刚刚看清真相的时候,皇上和皇后把他召进宫。
皇上被头疾折磨,脸扭曲着,武后应该刚刚哭过。狄仁杰走进大殿,见四周只有两个女官,其中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坐在书案边,拿着笔,墨已经研好,随时准备记录。
狄仁杰大礼参拜。武后却起身下了台阶,跪在他面前。
“娘娘如此真是折煞微臣。”
“本宫以天后的身份跪寺丞大人,求大人放我的孩子一条生路!”
皇上也微微探出身子,等着狄仁杰的回答。
“娘娘,若隐瞒此事,那雍王不光逃过罪责,还将会是太子,未来的国君!”
“大人,贤儿才只有二十岁,做事不问后果。可他英武善断,是个好苗子,是本宫和皇上忙于朝政疏忽了,本宫今后定严格教导他。”
“雍王迫使太子妃两次堕胎,杀害太子**允儿,长达两年时间数次给太子精神重创,这并不是一时兴起不计后果,而是周密计划的阴谋。如此蛇蝎之心、黑恶肚肠怎么能堪当一国之重!”
“若不让贤儿当太子,就等于昭示天下贤儿与弘儿的薨逝有关,各方猜测、质疑势必引起小人趁机起义。”
“蒋王恽已被雍王灭口,难道娘娘就不担心皇上和自身安危吗?”
“不,不,贤儿只是为了太子之位执迷不悟,若当了太子定会恪规律己。皇上龙体欠佳,刚刚失去太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大人!”
“那阎庄怎么办?”
“本宫知道阎立本大人与狄大人有知遇之恩,阎大人临终前还向皇上举荐了狄大人。狄大人若杀阎庄,有悖大人德行。可阎庄必须死,若现在死,是他一条命,留待日后,不管贤儿当太子还是被问罪,阎氏一门都难有活口。”
狄仁杰蹲坐在地,他抬头求助皇上,皇上痛苦地摇摇头。
雍王迟迟等不到立他为太子的诏令,愈加不安,联系纪王上金及郇王素节等商议对策,甚至想出手逼死太子妃。太子妃在宫中,被武后严密保护起来,身处宫外的阎庄被雍王逼迫自缢。
他一连串的举动更是让皇上看清他的狰狞面孔。尽管出于父子之情,皇上保他做了太子,但是拖延了数月才让他入主东宫,而且还把实权给了武后,任武后引文学之士暗中分宰相之权,以求自保。
雍王聪明绝顶,当然清楚皇上的目的,暗中结交皇族、大臣,欲给武后施压,让她放权。
武后被悲伤和愤怒包围着,所有的帐都算到皇族和几位大臣头上。太子弘多病,命不久远,她早有预料,雍王才是她心里最大的痛。自古帝王家无比绝情,本朝太宗与兄弟、李承乾和李泰之争都逃不开魔咒,可事情发生在亲生儿子身上,做父母的个中滋味,常人难以理解。
抛开感情,武后还是觉得雍王是她这四个儿子中最出色的,文韬武略且不说,敢争夺权力,已有太宗之风,与两个无所事事的弟弟本质不同。然太钢易断、暴恶易亡,武后要想办法罩住他,也必须罩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