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忧愤在玛瑞娜心中集聚,为了摆脱坏情绪,她必须转移注意力,于是她有了更大的计划。
小时候她曾和楚博、楚旷到相邻的一个隅去玩,里面是一排没有修建完成的住宅,据说是武后还没有成为皇后之前,给母亲荣国夫人在长安准备的住处。
当年刚盖好中间一排的主屋,武后就当上了皇后,遂又为其母杨氏在皇宫附近另择吉地修建府邸,这里就荒废了。房产落到贺兰敏之手上,贺兰敏之又卖给杨氏家族的一个败类。
此人吃喝嫖赌,败完了家产,急需用钱,通善坊的地皮本来就不贵,他以极低的价格把宅邸卖给了玛瑞娜。
玛瑞娜早就看好这块地方和房屋建筑,宅邸位于泉宁街和荣宝街的东北角。在长安,大的建筑都是用木建构,土浇筑,墙体宽厚笨重,而这座宅子地基和地面上一人高的墙都用切雕精致的石板,再往上是特制青砖,墙体不过三尺厚,显得轻盈而有质感。
房内挑高足有九丈多,纵深有六丈,这个尺寸,屋顶一定用了上好的木材。窗户虽然只开了三尺宽,却有八丈高,中间用石板连接分为三节,每一节的窗棂花色都不一样,窗棂都采用上等黄杨木。
玛瑞娜来过这里,正房一直没有住过人,只有一两个下人偶尔开门打扫。她对这所宅院有自己的理解,准备好好装修一番。
通善坊另外一个荒废的官邸在荣宝街最东头路南,占用了一隅的东北角,虽然挂了一个商人的名字,实际是先皇子李泰平时准备篡位的密谋会议所在。
李泰谋位多年,这里也就成了他的外宅,宅子是合起来的两个院子,主建筑用料考究,保存完好,只是已经荒废差不多二十年,需要从里到外重新修葺。
玛瑞娜通过雪晴的关系,从一个波斯商人手中买下这片房产,打算修成会所,这样住处就可以与会所分开,但又不会太远,步行即到。
她把楚家原来东和西院、九住以及另三处早些买的小房产全部并入作坊,合起来占去一个隅的东北角
官邸、会所和作坊在通济坊的东边两个隅呈品字排列。泉宁街顾名思义这里是有泉水的,从长安城东南角地势最高的曲江引来的河水流经这里,在院子打井就冒出了泉水,泉眼就在杨氏旧址的后院。
这样大的工程量,要先招收人工,负责建筑的工人好说,他们都是一队一队,有专人负责的。只是家里、会所和作坊需要玛瑞娜分身照顾,的确忙不过来。
管家老吴是个男的,玛瑞娜不好天天把他带在身边,身边的两个侍女指不上事儿。婆子和女佣都来玛瑞娜这儿领差事,她急需要一个得力的女管家,标准要是秦姨那样的。
元日前她倒是看了几个,都不太满意。这天她听老吴的意见,到东市的梁宇肆去找。
东市有两家专门介绍做工的门店,有买卖丫鬟、小厮的,也有可以雇佣的长短工,还有奶妈、婆子之类的在候工。一般女管家没有直接到这里来找的,都是各家慢慢熬出来的,所以玛瑞娜要费些周折。
尽管经过几次失败经验,可玛瑞娜每次来梁宇肆都抱着希望。
门店里摆了几排长凳,男女分开挤挤挨挨坐在长凳上,来挑选的人都是管家领班一类的人,极少有主人亲自来选人的。
那些管家一进门,长凳的人都抬起头来迫切的看着他。管家们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两个,如果一路走过去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便摇头走出门。里面总有那么一两个追出来,争取一下机会,谈成功了,双方就到大门旁边的窗口登记,交钱,办手续。
玛瑞娜坐在马车上没有下来,让老吴进去先找几个合适的小厮再说。
老吴来过多次,进去就和一个聊上了。
这时,一个背着包袱妇人,看样子有三十大几岁,站在门店门口向里张望,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妇人穿着一身浸染的青白薄棉衣,头发一丝不乱在后面梳成一个发髻。国字脸,浓眉,单眼皮,小鼻子,小嘴儿,皮肤白皙,看起来利索精炼又憨实可信。
她身上没有其它任何首饰,只一双银耳环特别别致。玛瑞娜一眼看中了她的耳环,普通妇女的银耳环大致就一个圈儿,而她的耳环是由一串捶打细小鱼鳞片连接而成,垂下来约有半寸长,下面坠着一个镂空的圆球,转头间,鳞片绳微微转动,带动下面的圆球,别有风韵。
玛瑞娜立刻吩咐丫鬟春燕:“你先问问她是不是来找活干的,如果是,就把她带来见我。”‘即便不是找活干的,问问她耳环的来历也不枉来一遭’,玛瑞娜想。
春燕上去问了两句,就把人带来了。
“见过夫人。”妇人带着浓重的川蜀口音,玛瑞娜分辨不清这是什么话,但是听起来很爽利。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一个人吗?”
“我从十五岁跟我家夫人做了二十二年。去年夏天山洪暴发,我男人被山上的石头砸断了双腿,四处求医,至今右腿还是不能着地。雇主老爷派官到湘南,全家都跟去了。我留下来带男人来长安求医,银子花完了,想找个活做做。”
“我是想问您从前是做什么的?”玛瑞娜虽然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妇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不得不追问了一句。
春燕知道这位妇人是没有听明白她主子的话,这文化的差异啊,春燕也是用了很久才能领略玛瑞娜的意图。她上前一步解释说:
“我家少夫人问您原来做什么活计。”
“哦,就是个丫鬟,府上人少,一共只有两个丫鬟。我是我家夫人从娘家带过去的。”
玛瑞娜略有些失望,觉得她说话有些啰嗦。只是她遭遇悲惨,况且现在需要人手,带回家帮忙做些其他事情也未尝不可,于是说:“我正要找个帮佣,你愿意跟我回去做工吗?”
“行啊,只要给我和男人找个住处,给些工钱就行。”妇人担心进去店里被人盘剥,此刻这么顺利找到活儿干,自然感恩戴德。
她谢过玛瑞娜后,快步走向不远处一个独轮车前面,独轮车是特制的,两边还有扶手,车上坐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妇人把一个一寸宽的布带跨到肩上,推起车,边开心地告诉男人好消息,边快步走到玛瑞娜马车前。
男人在车上不能动弹,从痛苦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双手合十,勉强弯腰点头:
“感谢夫人收留我们,我姓汪,叫汪中,是个银匠,不会吃闲饭,夫人若是要做银首饰,粗略还能上得了台面。”
玛瑞娜说:“您不必客气,夫人的耳环是您的手艺吗?很漂亮!”
“是的。谢夫人夸奖,是我们成亲时,我送她的。”说着眼里还是禁不住流露出幸福的表情,看一眼自己的老婆,再转过头跟玛瑞娜说:“夫人不必对我们用敬语,今后夫人是主子,叫我汪中就好,我媳妇叫张彩音,夫人就叫她彩音吧。”
玛瑞娜善意笑笑,吩咐两个丫鬟:“今后就称呼汪哥,汪嫂。”然后她转头问:“请问你们的孩子……?”
“说来惭愧,我不能生育,无儿无女。”女人边说边歉意的看向自己的丈夫,而丈夫眼里却是安慰她的眼光。
玛瑞娜一下子明白了,他们是那种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的夫妻,单就这份真情就难能可贵,即便回去干不了什么活,他们落难时能帮上忙也不亏。
回到家,玛瑞娜让春燕给他们在九住安排了住处,第二天妇人就上工了。
汪嫂原本以为玛瑞娜家是个商人,也住在九住,不想丫鬟把她带出大门转过巷子来到另外一座府邸。
“家里就夫人一个人?”
“嗯,公子出征打仗,就少夫人在家。”
“这么大的房子!”
“呵呵,今后还要住更大的。”
玛瑞娜的两个贴身丫鬟,春燕和颖儿岁数都不过十五,平常除了铺床叠被,打扫卫生外,指派做什么才知道做什么,剩余时间都玩笑游戏。
而汪嫂则不同,她上工就没得闲,家里里里外外都照顾得到。她总提前给玛瑞娜准备好茶点、汤水;长安正月仍然结冰,她把炉子烧的旺旺的,在玛瑞娜到工作之前先把屋子烘得暖,问出玛瑞娜的作息、饭点儿、喜欢吃的食物,精心安排妥当。
在东市说话啰嗦的她,平时却很少话,只管低头干活。玛瑞娜就是要找这样一个人,不出三天就提升她做了女管家,连同西院的婆子丫鬟二十多个都归她管。
汪中的腿请了十几个大夫都无能为力,这晚玛瑞娜感觉头晕,早早躺到床上,禁不住想起楚岳,想起楚岳又想到如梅,想到如梅她就想到了魏启,脑子念头一闪:魏启可能能治好汪中的腿,他自小师从名医华贸,十七岁就学成到军队做了军医,跌打骨折之类的伤找他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第二天她专门派车,让春燕带汪嫂夫妇去城南找魏启寻求帮助。早上去的时候三个人,晚上回来却不见汪中,玛瑞娜问怎么回事儿。
春燕把嘴撇了又撇说:“提起来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魏先生说汪哥小腿两根骨头裂缝里夹了一块石头碎片,所以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好。”
“好啊,那总算找到病因了。”
“先生拿了草药让汪哥服下,然后把汪哥绑到一个木板凳上,不让我们几个在场。后来我跟汪嫂听到里面喊叫,就通过窗户偷偷看,见先生拿刀把汪哥左小腿前面揦开一个大长口子,从里面夹出来一个两寸长的石头片,哎呦,我当时都快吓晕过去了!”
“取出来了?”
“是啊是啊,魏先生说还要正骨,用木板把汪哥的腿标起来,固定不让动,不能回来,也不让汪嫂留下照顾,说汪嫂在影响他治疗。”
玛瑞娜说:“看来汪哥的腿有希望了呢。”
汪嫂一边垂泪,边笑着点头。
这个春天,玛瑞娜太忙,没有时间,也没有胃口吃饭,而且偶尔还有些头晕。汪嫂的到来的确解决了大问题,她和老周配合,家里事情几乎不用玛瑞娜费心。玛瑞娜虽有些不舒服,但汪嫂伺候的周到,倒也不耽搁春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