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总是能给大家创造很多相聚的机会,不管你有多忙,每个人都有节日情结,尽量不让自己孤单。
家人都到山后郡相聚,唯有楚岳留在长安,他接手了所有节日当值的日程,但是还是逃不开盖洛先生和夫人的热情,胡人似乎更比国人注重本土的节日,他们样样都准备的齐备,节前给楚岳送去各种各样的食物和装饰。
过了年初六,楚岳还没有到盖洛家报到,盖洛夫妇派赛穆勒把他接走,特地为他补办节日聚会。
玛瑞娜个子一下子长高了很多,已经超过楚岳的肩膀。她最近一直留在皇宫,没有机会和楚岳见面。其实她也和楚岳一样,不敢触碰夏天的那份美好,她被吓怕了,每次她觉得幸福来临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却是狰狞的怪兽。似乎那种美好被上了神锁,你有贪念想要得到靠近,上天就会伸出惩罚的双手,所以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守着,却又那样热切期许,只要一见到赛穆勒就不停打听楚岳的消息。
赛穆勒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就把她送的小礼物和她的关心送到楚岳那里。
在没有收拾好心情之前,楚岳不想这么快进入到下一段的感情,自己毁了如梅的一生,跟朴金花的糟心经历让他如同嚼蜡,他认为那都是他生命中最失败、最大的短处。
一定是自己性格或是什么处理事情的方式才造成现今的结果,尤其是他从朴金花那儿获得信息,在那方面他也是低能,他有些怀疑自己。朴金花比他大几岁,经验丰富,遭到她的嫌弃,那说明自己一定都什么问题。这是最不能言说、最让人气恼、最让人找不到边际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要不然身强力壮,为什么力不从心,但是分析过后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
他的另一个烦恼是玛瑞娜,她仿佛是自家后院含苞欲放的娇艳花蕾,不管你高贵或贫贱,她把她自己的心盛放在花盆里,生长在楚岳的方寸之地,属于他的,只属于他,这给他莫大的鼓励,在楚岳心里并不是她不美,而是她太美了,让他这个自认为“残缺”的人不能从容地面对她。
不见她,揪心的想她,见到她,又要用尽十二分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轻易去接近她。她是生命的最底限,若有闪失,他这辈子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家宴上,玛瑞娜离楚岳很近,灼热的目光使得楚岳眼睛飘忽躲闪。
“岳,还记得这首曲子吗?”
“嗯,很欢快,是波斯舞曲吗?”
“不是,是日耳曼传统的踏步舞曲。”
“日耳曼?”
“我阿爸是日耳曼人,六年前我们第一次共舞就是这首曲子。”
楚岳一时语塞,如果玛瑞娜知道当时他是在等如梅的出现,此时会作何感想呢?
一曲将将尽,一曲又起。
“我们跳这一支吧,我听你演奏过这首。”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鼓钟伐鼛,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
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楚岳想起来几年前在自家里元日的欢聚上,他和赛穆勒一起演奏的前秦乐曲,出自《诗经》叫做“鼓钟”。
楚岳笑笑说:“这是首男人舞蹈的曲子,不是两个人共舞的。”
“我听节奏感很强,很适合女人舞长袖呢,我跳给你看。”
玛瑞娜说着戴上舞蹈专用的长袖,随着节奏舞动,曼妙的身姿和飘逸的长袖赋予这首曲子完全不同的味道。
楚岳忽然感觉到胡人和汉人对于事物的理解有多么的不同,继而他眼里的光又暗下来‘我在干什么?’他想’我为什么要衡量我们两个的可能性,难道我……’想到这里,他悄悄逃开了,跟赛穆勒走到另外一个房间。
玛瑞娜转身看到楚岳的背影,她呆立在那里,四周的空气凝结,她又嗅到了惩罚的气息,那是停止前进的讯号。
***
正月十五,楚岳当值,长安城只有今天不宵禁,他知道躲不过热闹。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各种灯轮彩带繁荣。
站在那条街上,楚岳想起在这里遇见如梅的情景,当时她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刚换齐的新牙齿,清脆的声音叫他“相公”,想到这个词,楚岳就禁不住打一个寒颤。她从一个无邪的小女孩,长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少女。从小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情谊,到如今却被摧残至如此败落,这长安城的欢庆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黯然回到家里,他也想到朴金花,并没有觉得伤心,也没有不舍,甚至还有些庆幸,之前因为如梅积压的情绪在朴金花那里得到了宣泄,本来还想着负责任,现在反倒放下了担子。
如果不用打仗,如果大哥还活着,不为他复仇,如果早几年把她娶进门,如果……如果不用打仗,大哥就不会死,如果大哥不死,家里一定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他对战争的厌恶愈发不可收拾,绕开纷扰的、疯狂的思绪,坐下又开始写一些和平处理辽东反抗的奏章。
春天是玛瑞娜频繁聚会社交的季节,她在牧场举办各种类型的赛事,不光吸引了未出嫁的贵族小姐和少妇,连一些有名的歌妓也都慕名而来,为挣得一份邀请用尽招数,都以能够参加京郊的聚会为荣。
其实一些已婚的贵妇,年龄比玛瑞娜还要小,玛瑞娜本来担心有些项目不适合她们,熟悉了之后才发现她们更需要朋友和这样的欢聚,对衣着、珠宝、妆容、头饰、箱包和鞋子也更有自己的见解。
玛瑞娜已经把楚浩在’九住’的皮具店完全改成了自己的高级定做场所。一些衣服、头饰和彩妆的制作,暂时就在牧场上完成,楚浩建议玛瑞娜租下家里西院的地方。如果租下来的话就要天天跟楚岳照面,玛瑞娜在热切期望之后又退缩了。
树上的新叶刚刚舒展,春天的花骨朵一拨接一拨地泛红,玛瑞娜到’九住’跟皮具师傅商议她新设计的箱包。经过楚家门口,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在大门外徘徊,眼角青紫红肿,神情焦急。
玛瑞娜忙让马夫停了车。
那个小男孩踌躇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敲开了大门,小茂出来不耐烦的说了两句什么,小男孩不放弃,不停的恳求着。
玛瑞娜下车走过去,问是怎么回事。
小男孩说:“我着急找齐叔叔,非常紧急,麻烦让我见见他吧。”
玛瑞娜看向小茂,小茂为难道:“盖洛小姐,公子确实不在家,他吩咐过,不让去卫衙打扰。”
“什么叫轻易不让,你看这个孩子都已经急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带他去见你们家公子!”
“盖洛小姐,不是小的不听话。问了他多少遍,他不说怎么回事儿,小的怎么知道他要干什么?再说卫衙那地方也不是随便就能去的。”
玛瑞娜竖起眉毛:“他不说,定是有难言之隐,干嘛为难一个小孩子。你带路,我陪他去找。”
小茂无奈,去请示老周,老周一听是玛瑞娜的名字慌忙来大门口问候,了解事由之后,立刻吩咐小茂带着玛瑞娜和那个小男孩去卫衙。
小男孩坐在玛瑞娜的车上,不好意思哭,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玛瑞娜递给他一块手帕,找话问他:“你什么时候认识齐叔叔的啊?”
“去年。”男孩看看那么香、那么漂亮的帕子,轻轻折上,用自己的袖子擦擦眼泪。
“去年?”
男孩抬眼看看玛瑞娜,犹豫一下说:“是的,去年齐叔叔去我家酒馆喝酒,住在我家,所以,所以就认识了。”
聪明如玛瑞娜,立刻察觉到什么,她沉默了,没有往下问,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到了卫衙,小茂进去把楚岳叫出来,楚岳看到萧俊和玛瑞娜站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心中暗想’难道是朴金花找来了’:“小茂,你送盖洛小姐先回家,我带萧俊进去。”
“小茂,你回去吧,我留下。”玛瑞娜坚持道。
小茂看看楚岳,楚岳再看看玛瑞娜,无奈地摆摆手让小茂先回去。
小茂刚走小男孩就迫不及待地说:“叔叔,快去救救我母亲,她快要被打死了。”
“谁打她,在哪儿?”
“我的父,继父,就在我家,母亲被他吊起来打!”小男孩说着开始哽咽,恐惧的眼神和他脸上的伤告诉楚岳,他和他的母亲肯定经常挨打。
玛瑞娜一听非常气愤:“我最痛恨打老婆的男人。走,我们去找他算账!”
楚岳其实有些犹豫,他找不到自己的立场在哪里,作为朴金花曾经的相好,还是萧俊叫得一声叔叔,不过当下这个情景,即便是一个陌生人,也应该去帮帮她吧,何况还有萧俊,就冲着萧俊也应该出面。他让高岩去把陆离牵过来,跟萧俊同乘,让玛瑞娜回去。
“村里那么多人,都没人管吗?”路上楚岳问萧俊。
“大家都惹不起陈二,谁也不敢出面。”
其实楚岳对朴金花在村子的处境还是有所耳闻的,尤其萧俊奶奶对她的不检点和她对萧俊的忽视早已忍无可忍,只是无能为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