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朝十八年,春。
鲁王鲁嵩山遣使南州夏国。欲求夏国出兵,共灭东燕。
至于他为何不找他的好女婿燕北王出兵,其中缘由,或许不言自明。
此事为东燕丞相范逸云得悉,众人议后。
燕星澜急遣使臣,携重礼奔赴南州夏国。
东朝十八年,夏。
夏国王都,堰城,夏侯府邸。
夏王夏仲贤头束金冠,一袭明黄色华服,上秀白云织锦。
蹲坐在一处紫竹繁密的竹楼前,摇头晃脑,不停的拿着手中的锦帕擦汗。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竹楼二层传出的靡靡琴音。
一曲作罢,夏仲贤躬着三百斤的身子,行兄弟之礼上到二楼。
琴前一人,年逾三十,身形消瘦。
身着墨绿色绸服,秀金丝缠身蟒。长发用雕花木簪挽起、面色蜡黄,短须干净工整,十指如钩扶于琴上,阖目而思。
案上古琴,绿纹彤弦。绿纹如叶绦苍翠,彤弦似流霞赤黄。
绿绦曼舞,彤霞散绮。
天下十大名琴之夏国绿绮。
夏仲贤忙平复呼吸,生怕扰了此人的冥想。是的,他很怕他的这位兄长。不,不只是他怕。整个夏国乃至南州之人鲜有不怕的。
他和眼前的兄长相差十余岁。他只记得一日,父王领回一盲童,取名夏仲渊,自己便多了一个兄长,渊哥。
父王病重,欲立渊哥为王储,渊哥不从。父王无奈便立了自己。其实当不当大王于夏仲贤来言是无所谓的。
过后不久,父王病死了,大将军伙同其党羽合谋造反,据传有六郡之兵相助。他以为自己和渊哥死定了。
然而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大将军与其党羽尽皆伏诛。欲要造反起兵的六郡郡守的首级,也于三日后送到了王都堰城的王宫大殿之上。
接着十日之内,堰城内抬出的无头尸首足有百车之多。殿上少了很多人,又来了很多人。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多了一抹之前未曾有过的东西。源自内心深处的畏惧。
渐渐的,他于王宫内外常常听到一个名字。
‘咫尺心魔’,夏仲渊。
他欲立渊哥为一字并肩王,同理夏国。
渊哥不从,言国无二主,遂立为夏侯。赐天子剑,可斩殿上百官。领大将军印,统领夏国兵马。
夏仲渊领军数年之间,败南越六部,夺陵国三城。咫尺心魔,南盲侯的威名可以小儿止啼。
而夏仲贤则是个好渔色的胖子,一事无成不说,还常有荒唐之举。
夏仲贤之前便常听庐国王妃谢沉鱼有南州第一美人之称,便假命一画师为使,前往庐国。
画师绘得庐王妃画像带回呈于夏仲贤,不料夏仲贤观此画像后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大病了一场。
夏仲渊领军方归,便来探望。得知此事,笑着拍了拍夏仲贤的手走了,未曾言语半句。
半年之后的一个夜里,王宫侍卫奉夏侯之命,送来一身裹披风,头戴幂蓠的女子。
当这女子于夏仲贤身前摘去幂蓠之时,竟与南州第一美女,庐王妃谢沉鱼一般模样。更令夏仲贤吃惊的是,此女竟亲口承认,自己正是谢沉鱼。
夏仲贤当夜赶去其兄长夏仲渊府上痛哭不起,言仲贤非贤,劳三军取一女子昏君也,害兄长寒暑奔波万死也。
夏仲渊则扶起他笑道:
“庐国当亡,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吾弟赤子之心,兄心甚喜。莫道一女子,便是这天下。为兄也可为你取来!”
原来夏仲渊领军在外的三年里,一边与陵国作战,一边竟灭了庐国。世人大多不知那夏仲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后,《东朝风云志》中有记道:
‘
咫尺心魔戏凡人,盲侯用计惊鬼神。
火烧陵国铁艨艟,庐国上下尽招魂。
擒得沉鱼锁堰城,夏王宫中又藏春。
’
是故,夏仲贤虽怕自己面前的兄长,但更多的是敬、是爱。
“渊哥啊,你又想父王了。”
夏仲渊轻轻颔首,默默道:
“潇湘夜雨,父王生前独爱此曲……”
夏仲渊起身于铜盆净手,笑问道:
“大王来此寻我何事?”
夏仲贤抹着汗如雨下的头颈。
“什么大王啊,又不是殿上。渊哥,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儿时的乳名。”
夏仲渊除了为报答那个不是他父亲却胜似他父亲的男人,心中也是真的欢喜这个童心未泯,胸无城府的弟弟。
“哈哈,好吧。墩儿,来此何事?”
夏仲贤嘿嘿一笑道:
“嘿嘿!渊哥,前几日鲁嵩山那老家伙遣使。让我等出兵打东燕,灭了东燕。他鲁国只取东原,余下城郡皆归我南夏。虽然我觉得此事挺好的,但渊哥你不在我自然也没应下。
夏仲渊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部竹卷细细摸索着。
夏仲贤一口气接着道:
“谁想没两天,东燕也派了使臣来,欲要结盟。应下每年给我夏国赤金三万,美玉百枚、名玉十枚、上品墨香宝玉一枚。此次为了以示诚意,特意带了一对儿墨香宝玉雕琢而成的玉如意。
真的是好宝贝啊,我想到时你我兄弟一人一个,那定是极好的。可你不在我还是忍住没有收下。”
夏仲贤说着咬牙痛惜的叹了口气。
夏仲渊摇头笑了笑,还真是难为他了。
夏仲贤如坐针毡道:
“渊哥,你以为。是该与鲁国一道打东燕,还是和东燕结盟啊?”
夏仲渊一笑,略带考校的问道:
“墩儿以为,该如何取舍呢?”
夏仲贤皱了皱眉头,摸着自己肥肥的下巴认真思索起来。
“与鲁国灭东燕,要打仗,要死人。可打赢就可以得到很多东西。与东燕结盟呢,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年年拿东西。嗯……嗯……嗯……,渊哥,要不咱们和东燕结盟?”
夏仲贤试探着问道。
夏仲渊一手持卷一手摸索着,摇了摇头。
夏仲贤马上下了决心道:
“好,那便发兵和鲁国共灭东燕!”
夏仲渊没有抬头,但依旧摇了摇头。
夏仲贤愣在了当处。
渊哥啊,这是二选一啊!你都摇头是什么意思?
夏仲渊抬起头笑道:
“听闻东燕公主燕星澜,在东州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聪慧异常,更有慧眼识人之能。你不喜欢吗?”
夏仲贤不知道为什么渊哥突然扯到那个东燕公主身上,只是悻悻道:
“渊哥,你知我生来驽钝。这般聪慧的女子不适合我的,她们心中定是看我不起。且她如此聪慧,再使些我瞧不出来的鬼蜮手段,让我与你生出些龌龊事来,我可不干。”
夏仲渊走到夏仲贤的身旁,宠溺的摸了摸夏仲贤的头,笑赞道:
“墩儿长进了啊!”
夏仲贤笑了,好像回到了儿时渊哥教自己读书的岁月。每当自己答对后,渊哥都会摸着自己的头,夸赞自己长进了。
夏仲渊蜡黄的脸庞转而冷峻了下来,寒声凛凛道:
“看不起你?笑话!你是南州的霸主,最强的王。你也终将是这天下之王!”
夏仲贤被夏仲渊此时散发出的威势震慑的不能发声,微微颤抖。
夏仲渊好像感到了夏仲贤的异常,忙收了气息。慢慢走向窗边缓声道:
“不错,我正是要你娶这东燕公主燕星澜为妃。至于她的那点儿小聪明?呵呵,不值一哂。你且安心,我虽不能视,可试问又有几人,能够逃出我的心眼结界!”
夏仲贤躬身离开竹楼,于这片幽篁紫海外回首而望。
望向那竹楼、望向那独立于窗前的消瘦身影。不由一时慨然。
“渊哥啊,你才是这南州真正的王,无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