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雍国。
雁门关,中军大帐之内。
李敬儒如此一问,公羊策又岂会不知李敬儒的心思。
公羊策嘴角噙笑,指着一旁犹在争抢那红褐色小葫芦的邓骁、归玺二人。
“此葫芦内的虫丹名千虫丹,一颗千卵,欲水而散。浮于水中,形如芥子,无味无色。
此虫并非毒物,若是不甚入体,初时倒也无妨。不过待此虫于湿热之中破卵而出……呵呵!”
公羊策面有玩味看向面露惊色的众人,眼中精芒闪烁。手指点在身上脾胃之处,继而向上游走。笑道:
“此虫便会自脾胃而上,沿脏器而行,于血中游弋。一路秋毫无犯,直达颅脑。”
公羊策用修长光洁的食指点了点颞穴,周正清秀的脸上带了一抹冰冷瘆人的笑意。
“此虫便会定居于此,日日食脑而长。这人嘛,自是头痛欲裂,状若癫狂。不过好在不消三日,此虫即会因长速迅猛,身躯过大,碎颅而出!”
公羊策面有异色的帐中几人,忽将攥起的拳头兀的张开。
“嘭!的一下,整个头颅都会爆开。是故,此虫又名碎颅绦虫!”
大帐之中,几人都被公羊策此举吓了个哆嗦。纵是雍秋水这般的高手,都不禁心头一颤。
李敬儒与章犴皆面露惧色的看向邓骁与归玺二人手中的葫芦。
邓骁与归玺二人方才还为争这葫芦扭抱缠打在一起,后听公羊策讲述此丹时已然愣住。此刻更是‘啊!’地大叫一声,各自往对方手里塞着葫芦。
“小疯子!你喜欢,你拿着!”
“君子不夺人所好,小乌龟,你收好!”
…………
二人推搡之间,到底是邓骁武艺更高。一把将葫芦塞进了归玺怀里。
归玺正待拿出。公羊策微微蹙眉,面露不耐。
“够了!你二人再于此处推搡,我便喂你二人一人一颗虫丹。”
归玺面色惨白的抱着葫芦,周身颤抖。似是抱着药罐命不久矣的老叟。
邓骁跳到老远之外,便是章犴都装作无意,往一边错开了好远……
公羊策转而望向李敬儒,略带深意道:
“此二十三颗虫丹,好歹收下柔然人万把条性命。更何况此一回,我自有用意。”
李敬儒难掩激动,躬身行礼道:
“国师大人欲以此立威,再放言此为天谴。既可乱其军心,又可令那些柔然人未战先怯。敬儒受教了!”
公羊策一挥羊首玄纹玉拂尘,嘿嘿笑道:
“嘿嘿!此其一也。雁门缺水,柔然人既是到此,便多为我大雍于此地多打些水井吧。”
嘶!——
众人闻之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了,柔然人定会想到是水有异样,至少禄英东会想到。
柔然人不敢饮水井之水,便只能自己掘井。一边打仗,一边掘井。且不说疲累,一旦退走,这水井岂不是留下了么!
更遑论‘龙冠国师’公羊策素来辣手,从不留敌活口。柔然人此番能不能回去,还在两说。
众人领命后,皆兴高采烈退下,各自行事去了。唯有归玺一脸惨白,额间冒汗,远远举着葫芦走了……
大帐之中,只余雍秋水与公羊策二人。
雍秋水咳嗽了下,难掩窘色的搭话道:
“你……那虫丹,可有解法?”
公羊策噙着笑意,瞥了雍秋水一眼。
雍秋水也知晓,冒然询问一名丹术士毒丹秘术解法,是颇犯忌讳之事。若是因此不小心开罪了一名丹术士,交恶起来。那可真是要为自己和亲友选好棺椁了。但雍秋水也知晓,公羊策自不会伤她。不知为何,她就是知晓……
“千虫丹于炼气之人无用。虫游体内,炼气之人只须以内息锁穴,此虫一炼即死。至于常人嘛,可说是无药可解。如若非解不可,则须用些手段,将此虫引入另一活物体内,以命换命。”
公羊策随意答着,站起身来。
雍秋水柳眉微蹙,谆谆劝诫道:
“此虫如此凶恶,你不杀之以救万灵,却反倒以秘术养之?!须知灾人者,人必反灾之。我见你亦是修道之人,却偏之大道多矣。”
公羊策看着雍秋水好笑道:
“仙道贵生,万物有灵。人是灵?这虫便不是灵了?一切有形,皆含道性。修道之人当知,道非独在我,万物皆有之。物无好恶,术亦如此。用之为善则为善,用之为恶则为恶。
今我用其止战,救苍生于水火,实为大善。自是功德无量,又何来偏之大道一说?然,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便是佛家也有众生平等一说。
我观道友杀心日盛,常有无故拔剑斩人之举,更视天下万物如草芥。实已有堕入杀道之先兆。若仍执迷不悟,他日必为大道所不容!”
轰!——
公羊策一番言语,犹如五雷轰顶。轰的雍秋水呆若木鸡,愣在当处!
‘我已有堕入杀道之先兆?!’
瞬时,雍秋水又想起了师父为其所卜命卦。
‘姻缘坎坷,武道昌隆。命里双夫,大道难容。’
大道难容?!莫非指的是我将堕入杀道?!为大道所不容?!可我随军北上至今,明明就还未杀过一人啊?!
他公羊策杀过那么多人,今又杀了这么多人,不日还有数万人会因他而死。他却是功德无量?!没道理啊?!为什么?!为什么?!为……
公羊策见雍秋水被自己唬的不轻,有道心失守之险。好端端一个俊俏坤道,且是雍王雍秋山的亲姐姐,总不好害了她。
公羊策羊首玄纹玉拂尘轻挥,洒然笑道:
“
夜颂黄庭经万遍,西灵金母欲授仙。
一旁真人忽相问,颂到南华第几篇?
我心向道二十年,星月无功却在天。
何为道?何为天?旁人休再与我言。
从此灵台作玉山,我为玉山第一仙!
”
哈哈哈哈哈哈!——
公羊策大笑着拂袖出帐而去,仅留雍秋水一人立在帐中。
呼!——
雍秋水长吐了一口气。
是了,何为道,何为天,何须旁人来言。任他大道难明,我只需守住自身灵台道心即可。
雍秋水美目瞥向大帐之外,早没了公羊策的影子。
俏脸上升起一抹绯红,这词倒是作的不错呢。他……可是在担心于我么……
“这个……妖人……”
雍秋水不觉喃喃道。
龙冠国师,公羊策此首《玉山仙》为雍秋水所记。后收录于东朝诗集《朝花夕拾》之中。
翌日,雁门关。
公羊策弃关而走。禄英东与赫连铁石谨记当年之败,入雁门关而不驻,只余关外安营扎寨。公羊策则领兵退守至十五里后一处新筑关隘。
三日后,禄英东与赫连铁石率柔然大军再攻。未待此处关破,公羊策便又领兵退后至另一处新筑关隘。
数日之内,禄英东与赫连铁石接连攻伐。公羊策皆是避而不战,寻机退至下一处新筑关隘。便是守关之时,公羊策也只是命大军于关上投石放箭,并不出关列阵厮杀。
东朝十九年,腊月二十一,冬至。
算上雁门关,公羊策已接连弃守四关。
柔然人大军之中,数万人颅脑碎裂,于碎颅之中爬出婴儿手臂粗细的血口黑虫。数万黑虫未待柔然人砍杀,竟尔一一兀自死去。
近两万余无头尸首与血口黑虫混成一地,可怖非常,堪称人间炼狱。
短短数日之内。那自敕勒川下,犹如汹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十三万柔然大军,今时却已是不足十万了。
更令禄英东忧心的是,柔然军中不断有流言传出。大多是太阳神抛弃了他们,他们再也回不到敕勒川下,回不到他们北疆草原的家。
无论禄英东还是赫连铁石,甚至是木骨雄。他们此时皆已知晓,凉国并未出兵,雁门战事绝不可再久拖下去了。
禄英东于柔然大军之前,炼气放声言道:
“柔然汗国的勇士们!此次南下,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攻下雁门,要么死在雁门!我们此番本也没有打算回去,不是么?!
我们生来便是太阳神的子嗣,太阳神不会抛弃我们!那些虫子,不过是雍国人于井水之中施展的阴毒方术。相信我!只要我们掘井取水来饮,便不会再有人死于此种方术。
去吧!翻上他们的城头!去吧!挥舞你们的弯刀!去给那些阴险的雍国人一个教训!”
呜呜呜呜呜呜…………
喔喔喔喔喔喔…………
柔然人立于马上,纷纷拔出腰间弯刀,呼喊挥舞。向着公羊策大军所在的一处新关隘疾奔而去。
投石车投出的城垣土块在空中呼啸,冲车于掩护中近到了关下,云梯、飞梯攀上了关上女墙。
他们曾一次又一次的打跑了那些只敢躲在土墙之后的雍国人。他们已离雁门城,愈来愈近。离胜利,愈来愈近……
城关之上,邓骁、章犴、李敬儒、归玺几人各自领军迎敌。
雍秋水立于公羊策一旁,凤目余光,瞥向那立于满天矢石之中的清矍身影。见得他俯瞰关下,一双清目无悲无喜,生死漠然。
倏尔,公羊策周正清秀的脸上,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不屑冷笑。微微摇首,径自言道:
“兵法千章,无外乎‘致人而不致于人’。善用兵者,先为不可测,则敌乖其所之也。尔等蛮夷,焉知我计!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