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狐闻言,倒是无所谓的翻手一扬手中柳枝。第四辆马车青色帷裳的门帘似被微风扬起。
众人忙转向青色马车之处行礼。
东方狐也不看众人,随意说道:
“此子东方玄,怠惰嗜睡,难以为用。他一睡,短则八九个时辰,长则三两日。便是老夫都唤他不醒,尔等又如何扰得他的清梦。”
众人闻之一惊,那岂不是一天只有三四个时辰是醒着的?不,还有可能一睡就是三日。且无人能将其唤醒,这如何使得?
待观马车之内,众人再是一惊。
车内少年欹枕横卧,一手托于耳侧。一手持卷,随意搭在立起的右膝之上。三千青丝随意散落,一袭广袖青衫轻柔飘逸。腰束珠白天蚕丝带,上挂一枚火玉麒麟佩。
此少年容色清雅卓绝,俊美无俦。好比满月映秋水,恍若繁星落寒潭。唇边带起一抹弧度,恬静而从容。肤若凝脂,不染纤尘。如千年古玉,似玉树兰芝。此美只应天上有,应是嫡仙入凡尘。
青帘再落,众人不禁唏嘘。短短一瞥,足以惊鸿。
狄熊不由得扯了扯自己的黑脸,心道这帮鸟人怎生的一个比一个好看。俺爹俺娘给俺生的怕是连人家的脚底板都不如啊!
东方狐挥袖饮罢壶中酒,转向燕星澜道:
“鬼灵精,十息已到。你可曾选好?老夫这便要起行了。”
燕星澜正容,跪地稽首拜道:
“回老前辈话,澜儿欲烦请东方玄公子襄助。拜求老前辈允之!”
大将军云海和丞相范逸云俱是心急如焚,纵然此子貌美如嫡仙,于我东燕又有何用?!
二人低声急劝道:
“公主,三思啊!”
范珺瑶亦是不解,不过她相信燕星澜并非色令智昏的寻常女子。
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偷偷望向立于车辕之上,风华绝代,一袭朱袍,银丝如瀑的东方狐。
如有来世,我不愿做什么王妃、太后。我只愿做一个色令智昏,敢爱敢恨的寻常女子啊!
东方狐偏首一笑:
“娃娃,你当真选好了?”
燕星澜稽首再拜,言辞坚定。
“拜求老前辈成全!”
众人知燕星澜心意已决,故随之稽首齐拜。
“拜求老前辈成全!”
哈哈哈——
东方狐大笑间,挥柳解开了青色马车与前车衔环。也不与众人作别,驱马驾车,避开众人,错路而行。
众人不知燕星澜为何独选这嗜睡成病的东方玄。唯有燕星澜自己晓得。
曾姑母手札中有记。相传东方氏祖上原是兵仙弟子,盖因爱上凡间女子被逐落凡尘。兵仙不忍,赐以天书半卷,言其若能于世间寻得余下半卷,便可再列仙班,重归天上。
唯有东方氏历代最杰出的骄子,方可为这半卷天书的持卷之人。而东方狐当年,便正是那持卷之人。
只恨曾姑母手札之中并未细说这半卷天书是何模样,方才又不过是匆匆一瞥。
燕星澜眉头微蹙,心中忐忑。众人观之,心中只道公主方才为那东方玄的美貌扰乱了心智,如今悔之晚矣。
恰在此时,东方狐畅意的笑声突在众人耳畔响起。
“
东方有子最得意,梦入神机麒麟儿。
天下英雄堪伯仲,独领风骚数百年。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星澜闻言喜极而泣,稽首长拜。
众人再叹,公主果不负美人慧眼之名。
唯有范珺瑶无心旁骛,抱着怀中酣睡的燕还王,在翘首望着渐行渐远的东方氏车队。
东方狐斜倚在车辕之上,用那枚龙纹火玉簪将一头霜发随意盘起,索然叹道:
“唉!如玉啊,你孤苦一生非我所累,实为你燕家所累。如此你当安心如意了吧。”
言罢东方狐一手执壶,一手执柳。驾车徐徐向鲁国渤海城方向行去。
后,《东朝风云志》中有记道:
‘
新柳滴翠,正春来时候。燕家之鹿失已久。有狐仙公子,红尘重游,因缘会、再施回春妙手。
遣麟儿襄助,梦入神机,败尽群雄掌星宿。休提骄虏狂寇。独领风骚百年上,何人可堪居右。待从头、山河笑谈收,逆天强补裂,还燕帝胄。
’
东朝十九年,春。
东燕,王都乐城,王宫大殿。
东方玄卧于大殿之上的王座前酣睡,公主燕星澜、丞相范逸云、大将军云海、游击将军狄熊,及文武百官皆跽坐于殿上。
右仆射李文通满面愁容的轻声道:
“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哟,已睡了足足三个多时辰了啊,人有三急啊!
左仆射周通文偷偷擦了把汗撇嘴道:
“我早言你肾虚,果不其然吧。你看王老大人,年逾六十啊。仍满面红光呢!”
身旁几人看去,见礼官大夫王老大人满面红光,只是额间虬筋隆起。
“怎的如此之臭?”
“是啊,不知何处传来?”
光禄大夫邱健惊怒的指着礼官大夫王老大人,微微颤抖的气结道:
“你!你竟敢于大殿之上出恭?!你…你…你枉为礼官大夫!老夫…老夫要参你一本!”
礼官大夫王守礼终于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辩道:
“休得胡言,老夫何曾殿上出恭?!”
说罢,拉起朝服下摆以示众人,表其清白。
右仆射李文通冲左仆射周通文摇了摇头,低声道:
“这老匹夫拉在纨裤中了。”
燕星澜跽坐于东方玄身前,看着一袭青衫,不染纤尘,宛若嫡仙的少年。仿似置身梦中,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又岂会觉得累。
狄熊本欲搞些声响,用以惊起那东方玄。不想被大将军云海制住,并告之退殿后,去自领五十军杖。
夕阳欲落,已近申时。
东方玄阖目而笑,持卷轻挥。跽坐百人仍显空旷的大殿之上,回响起一道清泉戛玉之音。几分慵懒,几分疏狂。
“本是天上人,偶做凡间客。手持天阁半卷书,不觉悠悠过。”
东方玄双臂轻舒,起身四顾。登时一愣,随后扶额苦笑道:
“好你个老狐狸,自己欠的尘世债,却叫孙儿还。”
燕星澜躬身行礼拜道:
“燕家,燕星澜,拜见公子。烦请公子出手,救我东燕于水火。”
身后百官如蒙大赦,这俊美的后生可算是醒了。也不顾此子是何人,有何本领,只是随着公主燕星澜行礼,附声同道:
“烦请公子出手,救我东燕于水火。”
东方玄未起身也未看向众人,抬起玉手轻撩发丝。慵懒的样子自带一股仙家的出尘气息,淡淡道了一句。
“好,不过待解了东燕之危后,须得应我一事。”
燕星澜只知眼前这宛若嫡仙的少年可解东燕之危,莫说应其一事,便是千事、百事也可应得。随即躬身,直言拜道:
“公子但有所求,星澜无所不从。”
东方玄微微颔首,随意言道:
“且取笔墨、绢帛来。”
燕星澜忙命人取来,不但有上好的笔墨绢帛,还有各色的颜料。
东方玄放下手中残卷。
一手扶袖,一手执笔。竟是一派大家风范的作起画来。
跽坐在前的还能看见是在作画,跪在后面的只以为这位公子在写什么退敌良策。
燕星澜不知东方玄此举何为,却也不敢出声打扰。直至东方玄停笔,示意身旁侍从授予众人观之。
绢帛之上,四五只鸿雁于江边芦苇岸的花丛中觅食,居前一只体型较大,也不似其余几只体色灰褐。而是通体墨色,唯头上一抹丹红。
燕星澜并不懂书画一道,只觉得这几只鸿雁惟妙惟肖,好似跃然锦上。不由微微侧首向范逸云看去。
丞相范逸云乃是东州书画大家,尤善山水、花鸟。与东州北燕善画人物的顾寒江,并称为“东州江云”。
丞相范逸云望向此画叹道:
“风过芦苇定,江流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想不到书画一道,竟真有人可以入得以形写神,出神入化之境!”
年逾五十的范逸云,恭恭敬敬的欠身拱手,向东方玄行了一个后辈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