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极城孙家府邸,靠山的小偏院。
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孤独地坐在一棵火红的枫树下,他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冷峻的双眼望着绚烂如火的枫叶,感受着天地的沧桑,生命的凋零。
在他这般年纪,本应该仗剑天涯的,现在他却只能无助地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安静地等待着岁月的摧残。时间如刀,最终将把他割得千疮百孔,满身皱纹。
“少爷!”一个俏丽的小丫鬟端了一盘葡萄和金桔过来,红扑扑的脸蛋上流着晶莹的汗珠。
少年回首一笑,是清冷的微笑,但却是发自内心的。
小丫鬟欲言又止,心疼地把水果盘放在石桌上。
少年捏了一颗葡萄放进了嘴里,开心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好甜呀!”
小丫鬟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哀怨地站在一旁。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皱着眉头就不漂亮了!”少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拿着一颗葡萄强行塞进了小丫鬟的嘴里。
小丫鬟小嘴嚼着葡萄,露出洁白的牙齿,强颜欢笑道:“少爷,没有谁欺负我,我只是身体有点儿不舒服。”
“那就多休息几天吧,我也想安静地待会!”少年心疼地说道。
“没事的,少爷,好好地服侍你是我最大的职责!”
“有什么好服侍的,”少年打趣地说道:“我又不完全是个残废,我这两个轮子要是转起来,比你这两条大长腿跑得还快哟!”
小丫鬟没有被逗笑,反而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哎,小丫头,我怎么又惹你不高兴了!”少年伸出无力的右手捏着小丫鬟脸蛋上娇嫩的皮肤。
“少爷,这天道太不公平了。”小丫鬟哭着说道。
“怎么扯起天道来了?天道可是给了你这么漂亮的小脸蛋啊!小心老天爷给你收回去。”少年继续逗笑着。
小丫鬟也总算是破涕为笑了。
“绮月,你先去街上买点酒过来!”一个文弱的青衫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脸悲痛,浑身都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爹!你怎么来了,今天是什么不寻常的日子,怎么个个都是一副忧愁的面容!”少年感受到了不寻常,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
青衫男子黯然地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满是枯叶的泥地上,靠在轮椅边。悲痛的哭泣声传来,那是人间最为绝望的哭声。
少年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了,他轻抚着父亲宽广的的后背。
“你哥出事了!”青衫男子抹干了眼泪,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望着不断飘落的红叶。
“怎么回事?哥不是去了巨灵宗吗?”少年平静地问道。
“出了叛徒,跟你哥同归于尽了。”
“爷爷准备怎么办?”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他哥的生死,反而问起了孙义泰的反应。
青衫男子没有回答,自言自语道:“我多想你们两个只是生来像我一样普普通通的人呀,没有什么这也那的什么鬼天赋,这样也不用卷入人世间的这些尔虞我诈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命数,对于我而言,对于哥而言,这都是解脱的好办法。爹,你也没必要太过悲伤了。”少年以超脱他这个年纪的口吻安慰道,一只黑色小虫子不经意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真的解脱了吗?”青衫男子问道,“你不再恨那个古姓少年吗?”
“他都被烧成炭了,死人又有什么好狠的呢?”少年脸上挂着颇有深意的微笑。
青衫男子觉得眼前这儿子完全变了,他以前是那么的桀骜不驯,如今却似一个不谙世事的老者一般。
“爹,我去后山见一个人。你自己待一会吧!”少年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悲伤,说完,他转动了轮椅,往院外而去。
青衫男子的目光穿过纷飞的树叶望着少年的背影,他只觉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少年在崎岖的山路上,勉励行进着。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许多的汗珠。轮椅一转一转地往更高的地方去。
山顶上屹立着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他戴着青色伥鬼面具,像一块石头一样屹立在山顶,收敛气息,不动分毫。
“他是怎么死的?”少年平复了气息,没有露出他羸弱的一面。
“狼群分食了不死不活的他。”伥鬼沙哑的声音传来。
“当时他很痛苦吧!”少年哀伤地问道。
“跟我死的时候差不多吧,不过我可没有叫唤。”伥鬼漫不经心地说道。
“哎!想起了我们两兄弟俩小时候,我爹生来天资极差,所以根本得不到家族任何的资源,我们一家四口被分配在附近一个小偏院。后来,我哥的灵根觉醒了,我们家的境况立即改变了。还记得那一天,他从外面带给我一柄长剑,他说以后谁欺负我,他就杀谁。”少年闭上了眼睛,终于泪流满面。
“后来,你的灵根也觉醒了,你变成了孙义泰的掌中宝。”伥鬼没有转过身,他望着山脚下的孙宅,陷入深深的沉思,他想起了他长大的海岛上也有这么一个孙府,那个被他放火烧了的孙府。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戏剧,我爹从一个废物变成了人人尊敬的孙家老爷,我们搬去了正中的大宅,我们兄弟俩成为了西极城最为耀眼的明星。”少年苦笑道。
“可是我刚来西极城的时候,只听过你孙城海是西极城乃至整个西极岛最为耀眼的天才,将来是可以与中州的天之骄子比肩的!我可从没有听说过他孙沩山的名号!”
“呵呵,比肩中州天之骄子,靠着这两个木头轮子吗?”孙城海这个西极城的第一天才,哀伤地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望着他的两条废腿。
“抱歉,我有责任。”伥鬼低沉的声音里透着真诚的歉意。
“呵呵!那你去死呗!抱歉有什么用?”孙城海恶狠狠地回道。
“我还以为你变斯文了呢!没想到还是这暴脾气。”伥鬼尴尬地笑道。
“虽然我腿断了,手也是废的,你信不信我现在还能杀你!”孙城海勉力撑起双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或许吧!我会想办法让你再次站起来的,我不想欠任何人的债!”说罢,伥鬼跳下了悬崖,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绮月买酒回来了。
“绮月呀,公子平时都做些什么?”青衫男子问道。
“发呆,每天闭着眼发呆,像睡着了一样,有时候我叫他,他也听不见。”绮月回想道。
“嗯,我知道了。”青衫男子若有所思。
“对了,老爷,太老爷从摩云城回来了,正召集人议事呢,您也得去吧?”绮月说道。
青衫男子出了偏院,进了孙家正宅。到了正门的院子里,他看见一棵槐树上吊着一个年轻女子,遍体鳞伤,周身都是鞭子抽打的血痕。
他心有不忍,却又不敢做什么,他父亲孙义泰手段向来狠辣。
孙义泰此时正在宅邸内的议事大厅中。
十几号孙家宗族的人和孙家客卿按次序坐了下来,面色凝重,雅雀无声,没有一个敢说话,连呼吸声都细微了起来。大厅内寂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堂首挂着黑虎伏临大海的孙家图腾,主座坐的是一个黑发老头子,细眼,鹰钩鼻,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洁的白袍子上一点褶子都没有。他冷眼如刀扫视着堂下这帮子人,只觉得这一个个都可以烧成渣滓喂猪。这老头便是孙家家主孙义泰,人称孙太岁。
“轮流说几句。”孙义泰声音很平静,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耳膜中。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第一个发言的是一个微胖的矮老头,他便是张赫的师父,孙家第一符道大师,东如海。
“有人办这事了。”
自孙沩山出了事之后,孙随安自觉是孙家罪人,本想在孙义泰面前以死明志,却被孙义泰阻止了。
当日,孙义泰如是说道:“杀光上官家和史家有天赋的小辈,然后你就在列祖列宗面前自裁吧!”
“逼望海寺给个说法。找隐鬼宗的人,干如此龌龊下作的事,上官家和史家逃不了干系!”第二个说话的是孙家府兵总管孙拓,孙义泰的大儿子,器宇轩昂,落落大方。
“我跟惠通谈了,老和尚死后,他就扶持孙家做城主。”孙义泰郑重地说道,不过这话却是假的,他是说给他认为的内奸听的,来扰乱这西极城的局势。
孙家客卿听到这番话后,一个个虽然内心欣喜,但如此沉重的时刻,自然不敢喜上眉梢,喜形于色,当然也有人忖度这话的真假。
“不如……”
第三个人是孙义泰的二儿子孙挞,负责孙家对外的商务往来,身材瘦小,犹犹豫豫,不敢说话。
“说吧,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孙义泰了解这个二儿子畏首畏尾的孬种样,心里也清楚他大概想说什么。
“不如跟南灵宗合作,让他们把西极城给我们得了。”孙跶这话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不太敢说出口。
“可以考虑,如果惠通骗我们,那到时候咱们就把南灵宗的人放进来。”而这话又是假的,因为孙沩山出事之后,孙义泰一怒之下,立马便派人去了南灵宗,商谈了里应外合,攻打西极城的事宜。
“那是否要四周的村庄大力采矿,置备兵器,征召兵士等等。”
“不急,等!养再多的人,废物还是废物,你们这十几号人说是不是呀?”孙义泰冷冽的眼神看着堂下众人。
堂下众人一个个都低下头了,不敢搭话。
孙义泰看到这帮子客卿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也不想再谈什么正事。
“都看到外面挂着的那个女子了吧!那就是那个参木和尚的私生女儿,她一直藏在西极城附近的村子,那和尚还装得个孤家寡人一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死人,那咱们没办法,最多挫骨扬灰了,那也没什么用。活人就不同了,有的是办法,去年,烧死了谢玄那徒弟,我感觉没什么意思。现在我觉着就这样吊着也好,等以后我找到了新法子再试一试!”
堂下的人都知道这番话的意思——背叛我者,杀你全家。
不过,事实上,这参木大和尚就是个从南海来的云游僧,孤家寡人,根本没有什么私生女儿。这个年轻的女子只是孙义泰从附近村子随意找来的,威慑这些客卿,同时也算是帮自己找回了一点颜面。
“算了吧,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其余人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孙姓的人留下,我谈一下自家的事。”孙义泰扬了扬手,下了逐客令。
孙家客卿一一告退,也知道出了这些事之后,孙义泰对他们这些客卿已是不如以前那么信任了,而且肯定是要逐一排查他们的底细。
堂下几个孙家人都是孙义泰儿孙一辈的。
大儿孙拓,天资只能算是一般,但毕竟是孙义泰嫡长子,所以这么多年,靠着各种丹药,也终究是练出了一身修为。
二儿孙跶则更是天资庸碌,这么多年了,才堪堪凝脉大成,所幸脑袋聪明,被孙义泰放到西极城当账房。
三儿孙铎,便是那青衫男子。用孙义泰的话来评价便是一胎不如一胎,以至于他最后放弃培养这老三,令其自生自灭了。然而造化弄人,这三儿子却生了两个天才,两个足以让孙家傲视西极岛的天才。
其他还有一些则是孙义泰的侄子和孙子,可惜这帮子人天资都远远比不上孙沩山和孙城海二人。
“外人都走了,我就说一点心里话。”
“咱们这一回输得很惨,我们连哪个家族干的,都没弄清除,那个参木在孙家待了三年,半点迹象都没露。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如此多的隐鬼宗刺客参与到里面,惠通和尚已经说过会调查此事。至于对付上官家和孙家,你们也不用管,照常干你们该干的事情就行了。等吧,我孙家祖祖辈辈,从来都是愈挫愈勇,逢凶而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