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盛夏之夜,但偏僻的仓库里还是有些阴冷。
打了一个寒战的谢子康终于苏醒过来,却意外的发现双手反剪的自己已经被捆在了一把椅子上。他抬起伤痕累累的头,迷茫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破旧不堪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根摆在桌面上的残烛,亮着一点低矮微弱的火苗。陌生死寂的环境,在谢子康的心中渐渐勾起了一股无名的不安。他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叫道:
“来人啊!!!救命啊!!!”
谢子康拼命挣扎起来,但是手脚都被捆住的他在挣扎中失去了重心,与椅子一起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烛火的微光照不到桌下,躺在地上的谢子康眼前一片漆黑。现在的他只能一边呼救,一边在地板上奋力的扭动着身体,心底的不安渐渐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醒了呢~不过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房间里早就布下了息声结界,再大的呼叫声也是传不出去的。”一名红衣少女忽然走进房间,关好房门,然后走向了躺在地上的谢子康。她卖力的扶正了谢子康的椅子,又温柔的伸出右手,轻轻的拂去了他头上的灰尘。少女熟悉的脸孔让谢子康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感,但他隐隐的感到,自己的遭遇一定与眼前的红衣少女有关。
“你……是香茗的侍女,柳瑶?”
少女微微点头:“多谢公子还记得我这个下人的名字。”
“是……是谁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就是我。”红衣少女带着如烛火一般温暖的微笑,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自己野蛮的行径。
“你竟然敢绑架我!”谢子康好像忘记了自己人质的身份,大声的呵斥着面前的娇小绑匪。但少女依旧神色从容,对谢子康开门见山的说道:“
“谢公子,我无意为难你。把你绑来这里,我只是为了知道一件事。”
“你想知道什么?”
望着谢子康疑惑的眼睛,少女露出了诚恳而严肃的表情。
“请您告诉我,九天算尺的下落。”
“九天……算尺?”
“是的。九天算尺。那只是督牧收藏的众多古玩中的一件,但是对于我却有无比重要的意义。请您告诉我,九天算尺究竟被督牧藏在了什么地方?”
谢子康怔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香茗的侍女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短暂的沉默后,谢子康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原来,你只是一个贪图谢家家财的毛贼,我还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野心!下等人,就算是香茗的侍女,终究还是一个下等人!”
少女安静的望着满脸轻蔑的谢子康,脸上始终带着不亢不卑的微笑。
“小毛贼也好,下等人也罢。只要您可以告诉我九天算尺的下落,不管多么不堪入耳的谩骂,我都愿意可以洗耳恭听。”
“你休想知道。”
谢子康傲慢的说道:“我绝不会把那东西的下落告诉一个觊觎父亲财产的毛贼!”
“谢公子,我希望得到九天算尺并不是为了钱财。那件东西对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算尺的下落,我保证在得到它之后将您安全的送回州府。”南宫语气真诚的承诺道。
“送我回去?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谢子康忽然抬高音量恶狠狠的威胁道:“对我做出这种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雍州吗!不出两个时辰,父亲的人一定会找到这里!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把我放了,滚到州府向我父子二人谢罪!看在你家小姐的面子上,或许我还能网开一面,对你从轻发落!”
谢子康得意的仰起脸,可是眼前的少女仍旧一言不发的站在他面前,似乎没有因他的威胁产生丝毫动摇。少女的脸带着浅浅的微笑,随着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的闪动着。谢子康也梗起脖子,傲慢的逼视着少女忽明忽暗的脸。低矮的蜡烛,在缄默的房间中越烧越短。在两人漫长的对峙中,沉默的少女让谢子康再次感到了刚刚苏醒时的畏怯。
“听起来,我的处境好像很不妙啊……”南宫面露难色的皱起眉头,忽然一脚跺在谢子康的小脚趾上。
“啊啊啊!!!”
谢子康像待宰的猪一样惨叫起来,但南宫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用脚后跟在他的脚趾上狠狠地一碾。“咯吧”一声,谢子康的趾骨应声断裂。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再次晕厥,但另一只脚的小趾上忽然传来的剧痛又将他的意识无情的扯了回来。
“不过在我看来,某人的处境要比我危险的多呀。”南宫抬脚后退,望着因疼痛而颤抖不已的谢子康说道。满头虚汗的谢子康痛苦地抬起头,看到少女的脸上仍旧挂着不动声色的微笑。可是此时,她美丽的笑脸却显得那样的虚伪而杀机四伏。
“如果您还希望安全的回家,就请告诉我吧。”香茗凑过身子,再次“真诚”的问道:“九天算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你……休,想,知,道!”
谢子康一字一顿的答案让少女不禁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谢子康望着她,颤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你知道,这份家业是父亲用多大的牺牲换来的么?”谢子康忽然双目圆睁,大声的咆哮道:“来啊!有种就杀了我!但是就算你杀了我,也休想在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少女收起笑容,神情严肃的望着谢子康。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在她眼中既无能又张狂的公子哥竟然能有这等骨气。
“谢公子,不得不说,我看错了你。”她略带尊敬的说道:“不过,你也看错了我。我说过,我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钱财。我有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九天算尺的理由!”
“我也说过,就算杀了我,你也休想得到它!”谢子康把头向椅背一仰,回敬着眼前的红衣少女。
屋里的空气再次沉重的凝固了。
“不愧是谢安的儿子。”红衣少女率先开腔。
“但是,你太天真了。”
一道白光呼啸着掠过桌面,那点羸弱的烛火应声熄灭。坠入黑暗的谢子康强作镇定,但就连他都听得到自己那慌乱不已的心跳。
忽然,一根顺滑冰冷的绸缎像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双眼。
因黑暗而变得极端敏锐的耳边,少女的声音忽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响起:
“或许你不怕死。但这世上,比死亡还可怕的东西,可是有太多太多了……”
她诡异的低语犹如一声来自地狱的呢喃,一举击穿了谢子康心底的防线。被恐惧彻底支配的他,在黑暗中惊恐万状的挣扎着、高叫着,身为世子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因恐惧崩溃的他早已放弃了思考,如今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片比死亡还可怕的黑暗。
忽然,捆在他脸上的绸缎被人一把扯掉,他的双眼瞬间暴露在一片令人目眩的光线里。他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东西,身体的本能就毫不犹豫的唤醒了黄泉之瞳的力量。
阻挡我?
杀了你。
伤害我?
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嗜血和破坏的冲动让谢子康疯狂的咆哮着,许久之后,适应了房内光线的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摆满了点燃的红色蜡烛,而他的面前端正的放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
他呆呆的望着镜子,却只在镜中看到了自己凶光四射的黄色双眼。
一根蜡烛在燃烧中痛苦地蜷曲起来,最终歪倒在地,被自己点燃的火焰可悲的吞没。两根,三根,越来越多的蜡烛倒在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朱红的蜡泪在残烛的脚下蜿蜒蛇行,最终汇成了一片血色的汪洋。渐渐的,火光消逝,海洋凝固,谢子康的世界再次被黑暗笼罩。但他脚下的蜡泪之海仍在暗暗地闪动着,渐渐地开出了一朵朵血红色的彼岸之花。
八岁的谢子康站在漫天的花海中,看着妖艳的花朵在黑暗的风中跳着邪魅的舞蹈。他抬起头,发现一个男人站在远方,身上穿着一件残破不堪的明光铠。
“父亲!”
谢子康兴奋地向远处的男人跑去,脚下的花朵也在热情的催促着他。但是不管他如何狂奔,都无法缩短他与父亲之间的距离。精疲力尽的他最终扑倒在地,在冲天的花香中狼狈的喘息着。
“你是谁?”男人的声音忽然在谢子康的身后毫无预兆的响起。
“父亲?!是我!我是您的儿子啊!”谢子康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挚爱的父亲。
“儿子?”男人发出了纳罕的声音:
“我谢安,早就生不出儿子了。”
谢子康茫然的松开抱住父亲的手,忽然发现父亲的胯下一片血红,自己的身上也沾满了暗红色的污血。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自言自语的谢安低下头,认真的打量着站在面前的谢子康。谢子康抬起头,却忽然看到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
“原来是你啊……”谢安说道:
“是那个被我捡回来充门面的野种啊。”
谢子康站在花丛里,感觉自己忽然失去了浑身的力量。他想哭,但是他发现,一个彻底绝望的人是不会流泪的。
“明明是个野种,怎么敢自称我的儿子呢?”谢安伸出大手掰开谢子康的嘴,用两根手指缓缓地拉出了他的舌头。
“反正只是充充门面,这根只会说谎的舌头,还是砍掉好了。”谢安用另一只手抽出腰上的长刀,然后高高举起,向着已经无泪无心的男孩,毫不犹豫的挥了下去。
南宫走出仓库,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然后懊丧的把头靠在了门板上。
“终于出来了。谢子康说了什么吗?因为你步的息声结界,我们在外面什么都听不到啊。”守在门外的云渡走上前来。香茗跟在他的身后,向南宫好奇的问道:“怎么样南宫姐姐?谢子康告诉你算尺的位置了吗?”
“失……失败了啊……”南宫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实在是太失策了……”
“难道,谢子康什么都没说吗”云渡忐忑的问道。
“别提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块硬骨头。”南宫看起来满脸疲惫,只是把眼睛转向香茗说道:“我用了个法子让他中了自己的黄泉之瞳,本来想趁着他意识恍惚的时候套点情报出来。但是我之前好像恐吓的太过头了,结果那小子受了惊吓,瞳力使用过度,完全陷在了自己的幻觉里。现在他在里面又哭又笑的,我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呃……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云渡担忧的问道。
如今的谢子康既不能问,更不能放,俨然成了烫手的山芋。这棘手的状况,让南宫也感到心里没底。她郁闷的搔了搔头发,抬头说道:“不过,谢子康的眼睛最多只能算是下位魔眼,瞳力有限,应该不会产生永久性的伤害,说不定明天早上就能自己恢复过来了。不如我在这里做好结界,明天上午再来劝劝我们的大少爷吧。”
“明天……他就能自己恢复吗?”南宫乐观的说辞,在云渡听来倒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们把他就这样留在这里……不会有问题吗?需不需要留人看守?”一旁的香茗也不安的问道。
“香茗说的对!我也留在这里!”
“免了吧。”南宫摆了摆手:“柳家的小姐和侍卫莫名其妙的守在这个破仓库前面,反而会更加引人注意吧?你们还是各自回去,除了息声结界,我会把障壁结界和告警结界也布在仓库之外。障壁结界可以防止路人误闯,还能屏蔽绝大多数的低级巫法,如果有人强行突破障壁结界,告警结界就会被触发,我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闯入者。有我布下的三重结界,你们大可放心~”
“……那好吧,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云渡忽然向南宫严肃的问道:
“你把仓库变成了牢房,今天晚上我要睡在哪里?”
“你?当然自己去找家客栈投宿呀,难不成还要跟我和香茗一起回州府去住?你刚才还被谢子康打得鼻青脸肿的,这会儿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杵在这儿,我看凭你的身体,就算露宿街头也是毫无问题的。”
云渡瞬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此一问。
南宫转身面向仓库,催动飞天徐徐环绕在仓库周围。她弹动手指,念念有词,被飞天缭绕着的仓库随着南宫的呢喃,在夜色中幽幽的发起蓝光。当光芒渐渐隐去之后,南宫收回长练,转向二人满意的说道:“三重结界已经布设完毕,我们明天卯时之前再来这边集合。这一次,一定要问出九天算尺的下落!”
虽然心情忐忑,但看着南宫信心满满的脸,云渡和香茗只得点了点头。南宫牵起香茗的手,向云渡道别之后就走向了州府的方向。在目送两名少女离开之后,云渡仍旧站在原地,望着那被布下结界的仓库沉默不语。
仓库周围一片死寂,那扇被施以结界的木门,放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对木门那头的谢子康,云渡忽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负罪感。
他对谢子康并无好感。在他看来,谢子康不过是一个傲慢自私的贵族少爷。虽然他的行为给很多人带来了不幸,但平心而论,他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是,现在的他却被所在机关重重的仓库里,受尽了精神上的折磨。
是自己与南宫的行动,才让他遭受了这样一场无妄之灾。
云渡闭上眼睛,默念着离开云州的那一夜,他在心中暗暗立下的誓言:
我一定会复兴天枢,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他把手扣在腰间的云芒剑上,竭力握紧熟悉的剑柄。
是的,复兴天枢。这就是李云渡的信念和正义。
但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如此不择手段。他的所作所为,还可以被称为正义么?
云渡转过身,从仓库的木门上收回了迷茫的视线。
“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吧。”他自言自语着,心事重重的走向远处灯火阑珊的街道。
翌日清晨,云渡再次回到仓库。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许多,却意外的看到仓库的木门已经开启。南宫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香茗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门外。云渡走上前去。却发现香茗双手掩面,瘦弱的双肩正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怎么了香茗?”他纳罕的把手放在香茗颤抖的肩膀上。香茗抬起头望向云渡,但她的脸,却让云渡的心不由得瞬间收紧。
熟悉的面颊遍布泪痕,银灰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惊惧不安的视线。
“怎么办……云渡哥哥,我们该怎么办……”香茗绝望的呢喃着,两行清泪,再次从她红肿的双眼中夺眶而出。
“怎…怎么了香茗!”云渡不禁紧紧地握住香茗的肩膀,大声的问道。
“不要在那边大呼小叫的了。如果把巡街的官兵引来,就真的完了。”南宫忽然从仓库中走了出来。她的样子看起来还算平静,但是她惨白的脸色和紧紧抿成一线的嘴唇,让云渡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谢子康怎么了?难道说,他逃走了?”云渡向南宫问道,竭力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云渡的敏锐让南宫显得有些意外,她苦笑了一下,疲惫的说道:“一眼难尽,还是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一下吧。”
云渡看了看无助的香茗和无奈的南宫,鼓起勇气走进了仓库。一股淡淡的腥味,悬浊在凝固的空气里。在双眼适应了仓库中的黑暗之后,云渡有些安心的看到,谢子康仍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把椅子上。不过,他立刻就发现了谢子康身上的异样。
谢子康实在是太安静了。
那种感觉不是静谧,而是静止。头颅低垂、静止不动的谢子康,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氛所笼罩,好像变成了一具祭在阴森庙宇里面的土偶。云渡小心的接近他,矮下身子,偏头去看。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让他永生难忘的脸。
眼前的谢子康正死死地瞪着自己。那两只瞳孔收缩的眼球,放佛已经爆出了眼眶之外。惨白而扭曲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一边的嘴角上凝固着暗红色的鲜血。大张的嘴巴里漆黑一片,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废井。云渡万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张脸,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差点让他失声尖叫。
难……难道……
虽然惊骇不已,但心底的担忧最终战胜了恐惧。云渡伸出手指,颤抖的架在了谢子康的鼻翼下。良久,良久,他的手指没有感到任何生的气息,而只感到了一股空空如也的冰冷。
谢子康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云渡像被蛇咬到一般抽回手指,南宫走进仓库,默默地站在云渡的身后。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任何人都不能突破你的结界吗!息声,障壁,告警,你的三重结界难道都没有任何反应吗!?”
“没有。”南宫冷冷的回应道:“三重结界,没有被任何人突破。”
“没有!?呵呵…”云渡冷笑一声:“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就这么蹊跷的死了!”
南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沮丧的低下头去。等到云渡激动不已的情绪渐渐平复之后,她才淡淡的说道:
“我知道,突然变成这样,确实很难令人接受。但是请你注意自己的脚边,我觉得你不会希望踩到它的。”
它?云渡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谢子康面前的地面上有着一大片喷射状的扇形血迹。一个通体紫黑、巴掌大小的东西躺在血迹中央,乍一看好像一块浸满墨汁的馒头。
“……这是什么?”屋子里实在太暗,云渡只得蹲下身子,凑近看去。在终于看清了那样东西之后,云渡的心头猛的一紧,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这!!这是!!!”云渡放生惊呼:
“人的……舌头!!??”
他下意识的向谢子康的口中望去。虽然谢子康的口腔里充满血污,但是云渡还是立刻发现,谢子康的舌头竟然真的不翼而飞了!
“难道……难道……”一个猜想瞬间在脑中浮现,让云渡震惊的不能自已。
“谢子康为了不说出九天算尺的位置,竟然咬舌自尽了!?”
“……捡起来。”听到云渡的话,站在他身后的南宫幽幽的说到。
“你说……什么……?”云渡愕然的转过头。
“把他的舌头捡起来。”南宫直视着云渡的眼睛。“没有勇气的人,也没有权利知道真相!”
云渡哑口无言,只得蹲下身去,硬着头皮捡起了谢子康的舌头。那滑腻的触感好像捏着一只恶心的蟾蜍,让云渡的胃一阵又一阵的缩紧。
“仔细观察。”红衣少女竟然又在一旁要求道。
“你……你简直是恶魔!”
“谢谢。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比人类更古老的高阶生物。”
罢了,做就做!云渡心一横,干脆把舌头举到眼前,认真看了起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类的舌头竟然这么的长。大概是因为充满淤血,掌中的断舌通体乌青,肥大异常,涨得好像随时都会爆掉。截断的舌根还隐隐的渗着黑色的污血,但是肿胀的舌尖上面……
“这是……”云渡一时忘记了心里的不适,认真的观察起舌尖的部位。如果不是南宫要求云渡仔细观察,他或许永远也无法发现,谢子康的舌尖上竟然有两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洞!两个小洞的间距很窄,大概只有小拇指那么宽。但是从小在山野间长大的云渡,立刻就意识到了这里的非常之处。
“这是,被蛇咬过的痕迹!”
“准确的说,是毒蛇。”
“没错!所以他的舌头才会肿的这么大!而且,无毒的蛇是没有牙齿的!”云渡兴奋地脱口而出。
南宫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你可以看看地面上,那里还有蛇爬行过的痕迹。”
云渡立刻蹲在地上寻找起来,果然发现了一条纤细的爬痕!痕迹在地面上断断续续的延展着,一直到仓库的门口才消失。他蹲在地上,望着那条消失在门口的痕迹,半晌不语。
“这么说,谢子康并不是咬舌自尽。他在夜里已经恢复了意识,却恰巧被毒蛇咬中了舌头,在双手被捆的情况下,为了防止毒素扩散才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结果却还是因此而丧命!”
“唉……”南宫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如果这么想,你就真的中计了。”
“为……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可是南安,华夏九州屈指可数的繁华城市,怎么会凭空出现这么毒的蛇!而且……”南宫指着地上的痕迹说道: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地上的爬痕,只有一条!”
云渡赶忙蹲在地上寻找起来,果然如南宫所说,仓库的地面上只能找到毒蛇爬出仓库的痕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蛇是飞进来的不成?”
“是屋顶。”南宫说道:“我只在水平方向上布置了结界,根本没有考虑到从屋顶入侵的可能。如果我们现在去屋顶上搜索,想必可以发现一些入侵的蛛丝马迹吧。”
追悔莫及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渐渐浮现:
“谢子康既没有选择自尽,也没有遇到意外,而是遭到了精心策划的谋杀!”
冲击性的真相让云渡彻底呆住了。谋杀,竟然有人如此处心积虑的要取谢子康的性命!但更让云渡惊讶的是南宫敏锐如刀的洞察力,他不禁抬起头向南宫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仓库的?”
“同香茗一起,也就比你早一炷香的时间吧。”
云渡在心里暗暗赞叹: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南宫竟然就能在现场发现如此之多的线索,并将其串成链条,一举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那……你是怎么发现谢子康被蛇咬到舌头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用眼睛去看啊!”
一想到红衣少女蹲在尸体旁边,举着半截人舌细细端详的场面,南宫那近乎无情的冷静不禁让云渡感到不寒而栗。
“究竟是谁要杀谢子康……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非死不可……”
“杀一个人,一定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吗?光是身为雍州督牧独子的事实,就够谢子康死上十遍了。不过现在,谁杀了谢子康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南宫愤恨地咬紧了嘴唇,清秀的眉宇间浮现出深重的戾气。
“重要的是,谢子康竟然死在了我们的手上!”
云渡还是第一次看到南宫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张戾气深重的脸,忽然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他转过头去,望着椅子上谢子康冰冷的尸体。那张扭曲的脸,让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再次涌上云渡的心头。
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云渡走上前去,为死去的谢子康松了绑,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和嘴巴。他把谢子康的尸身轻放在地上,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僵硬的身体再次躺平。云渡实在不愿意再折磨谢子康的身体,只得让他侧躺在地上。谢子康蜷缩着身子,双眼紧闭,好像正在做着一个寒冷的噩梦。云渡再也无法直视他凄惨的死状,只能像香茗一样,把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双手里,对身后的南宫说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至少,把他还给他的父亲吧。”
“你的意思是扛着谢子康的尸体去找谢安?别天真了,那样只会被谢安当做杀死谢子康的凶手!我们最近已经足够惹人注意了,要是再做出这种蠢事,就再没机会找到九天算尺了!”
“算尺,算尺!都已经有人为此而死了,你脑子中竟然还只惦记着你要的算尺!”云渡忽然大声吼道:“就算你要找的东西无比重要,背负的使命无比崇高,难道你就有权利为此牺牲别人的生命吗!”
听到云渡的话,南宫愤怒的瞪大了眼睛,碧绿的瞳孔中放佛燃起了赤红的火焰。但这次云渡毫无退意,反而直直的逼视着南宫的视线。可南宫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忽的转过身去,背对云渡,系在发尾的铜铃都被甩得叮当作响。云渡忘着南宫的背影,她一言不发的态度,让气愤的云渡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退出。”
南宫转过身来,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但美丽的瞳孔里却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退出!”云渡大声叫道:“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就算没有你的帮助,我一样可以复兴天枢!”
云渡说罢转身走出仓库,望着惊吓过度脸色煞白的香茗,一把拉住她向街口走去。
“这就是你的觉悟么。”身后的仓库里传来南宫的声音:
“这就是你所谓的,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么?”
“是的,我愿意为复兴天枢付出任何代价!”云渡转身向仓库的方向大声的驳斥道:“但天枢追求的是万物尊理,天下太平!为了自己的目的如此不择手段,绝不是天枢追求的理想!”
南宫走出仓库,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望着云渡轻蔑的说道:
“前夜,天枢余孽李云渡假借比武之名,虐杀雍州世子谢子康,并将其尸身弃置于城中废弃仓库,妄图藉此兴风起势,复辟妖党,祸乱华夏。我想……这姑且也算是一个颇有说服力的真相了吧……”
“你……!!!”南宫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本就怒不可遏的云渡五内俱焚。
“哼,开玩笑的。”南宫撇撇嘴说道:“我不会去诬告你的。为了完成我的使命,我还需要九天算尺,需要你的力量。”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到了这一步你竟然还是满脑子都是九天算尺!那把剑就那么重要吗!你所谓的使命到底是什么?完成它真的值得你如此的不择手段吗!?”
“我……不择手段么?或许吧……”沉默的南宫与愤怒的云渡许久许久的对视着……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过身去,留给了云渡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我的使命,既不卑劣,也不崇高。我本为此而生,也愿为此而死。我不求理解,你亦无须认同。只要可以将其达成,天怒人怨亦无妨,地裂山崩亦无谓!南宫瑶,此身无所畏惧,此生别无它求。”
“南宫姐姐……”就连香茗,都从南宫的话里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分量。
“对不起,就算事已至此,我还是无法回头。不管怎样,人死无法复生。天黑之前,我要暂时离开这里。如果你愿意坚持下去,就在这里帮我看守一下谢子康的尸首吧。不过,如果你决定退出,就请你带着香茗,远走高飞吧。”
南宫说罢,头也不回的向逐渐喧嚣起来的城中走去。云渡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回味着南宫的话,遥望着她孤独离去的身影。
什么是使命?什么又是觉悟?
他不懂,渐渐远去的南宫瑶,究竟是一名故作坚强的少女,还是一部无血无泪的机器。
他不自觉的握紧香茗的手,好像藉此,可以摆脱心底那挥之不去的动摇与挣扎。
斜阳徐徐向晚,行人意兴阑珊。
红衣少女背负夕阳,踽踽而归。她本无任何奢求,却一眼望到了坐在那破败门扉之前的少男少女。
趴在云渡膝盖上的香茗还在熟睡,云渡抬起头,默默地望着向他走来的南宫瑶。
“你所谓的离开一下,还真的是有些久啊。”
“……为什么,没有离开。”
云渡低下头,轻轻拨了拨香茗散乱的头发:“事已至此,我和香茗都已是戴罪之身了。但我们相信,你能给我们带回一个洗刷罪名的机会。这是我和香茗共同做出的选择。”
“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或许吧,希望你不会让我为这个选择后悔。”
“……我不会感谢你的。”南宫冷冷的说道:“但我发誓,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
“好啊,既然要还,不如就趁现在。”云渡抬起头,开门见山的说道:“一天不见,想必你已经想好善后处理的点子了吧?”
香茗也醒了过来,用期待的眼神网着南宫。
“当然,不要小瞧太辰宫的大御巫!”南宫也索性直接说道:“既然别人让我们背暗杀谢子康的黑锅,我们同样也可以把这个罪名嫁祸给别人!”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嫁祸的目标了?”
“不错。”南宫点头说道:“圣堂骑士团,康德拉!”
“……你竟然想把这件事赖到圣堂骑士团的头上?”云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怕什么?你难道忘了,比武大会上康德拉那个急不可耐的样子?发现谢子康的黄泉之瞳之后,他简直恨不得把谢子康当场扒皮抽血。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理由可是十分充分的!而且谢子康贵为雍州世子,除了老奸巨猾的康德拉,一般人哪敢绑他的票?”
胆敢绑架雍州世子的“一般人”,眼前不是就有一个么……
“有话直说,那么望着我干嘛?”
“没……没什么……”云渡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的咽了下去。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香茗眨眨眼睛望着南宫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安排。云渡你先护送香茗你回州府,免得谢安起疑。等下我会把这个仓库整个烧掉,再找机会把谢子康的尸体偷偷运进州府。这几天你们一定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准备好行动的具体方案。等到六天之后,咱们再一举偷出九天算尺!”
“为什么要在六天之后?”云渡问道。
“等到谢子康的头七呀!七天之后,谢安一定会为谢子康准备盛大的出殡仪式的。那一天的前一夜,州府上下都会为少主的丧事忙得团团转,必定守卫空虚!况且这时候,就算有人趁乱偷了一两件古董,恐怕谢安也会无心追查了吧?”
南宫竟然将计就计,想出了如此缜密的计划!云渡不禁心生赞叹。但是,一个可怕的猜想却在他的心中渐渐浮现出来……
“南宫……”
“怎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云渡犹豫的咬了咬嘴唇,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你是不是为了创造偷出算尺的机会,故意杀了谢子康?”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将众人的热情瞬间带走。南宫望着云渡,难以置信的眼神在碧绿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许久的缄默后,南宫最终用冷峻的语气答道:
“李云渡,你可以质疑我的做法,但你不能质疑我的人格。”
“……我明白了,对不起。”云渡有些尴尬的别过头去。
“算了,议论到此为止,你们两个快回州府把。”南宫走进仓库,向身后的两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好吧……我们回去吧,香茗。”云渡拉起香茗的手,向州府的方向走去。南宫独自站在阴暗的仓库里,听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足音,神情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云渡的话仍旧萦绕心头,让她感到心如刀割。
“对不起……对不起……”眼泪从她的脸颊无声的滑落:
“我真的,别无选择了……”
悄悄回到州府的云渡和香茗,发现府内四处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除了谢子康指派给香茗的两名侍女,根本无人在意柳家小姐昨晚是否留在州府。两人从侍女的口中得知,谢子康昨天夜里神秘失踪,至今音讯全无。谢安在下令全城搜索的同时,亲自率领数百荆山营士兵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圣堂骑士团居住的州府别馆,现在双方仍在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虽然已经入夜,但州府别馆仍旧灯火通明。骑在马上的谢安远远看到,康德拉与众骑士全副武装的站在院子中央,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两方人马已经在此僵持了整整一天,但潜入馆内的密探们并没有发现谢子康的身影,负责搜索城中的李想同样一无所获。遍寻不着的儿子,让谢安感到心急如焚。
“督牧大人。”一个蒙住双眼的黑衣人出现在了谢安的马边:
“失踪的世子,我们已经找到了。”
“真的!康儿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黑衣人低下头去,表情欲言又止:
“但是,世子大人已经过世了。”
谢安忽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向他抬起头,呆滞的望着那双被黑色绷带紧紧裹住的双眼。
“还请您,节哀顺变。”
看似面无表情的康德拉实则紧张的观察着谢安的人马。他紧紧地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心底却早已因匣子的内容物波澜万状。
那个木匣里,装着的正是谢子康的舌头。
得到了,血祖之血,我终于得到了!
他像一个在终局一举翻盘的赌徒一样,紧紧地攥着他赢得的筹码,一心只想尽快脱离眼前这险恶的赌局。但是堵在馆外的谢安随时可能冲进来,对所有骑士进行彻查。如果刚刚到手的木匣被谢安搜走,自己必定会落得一个谋杀世子的罪名。到那时,就真的是满盘皆输了。
怎么办,硬闯?不行,他们人数太多了!
既得的利益让康德拉变得畏首畏尾,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馆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抬头一看,谢安失神落魄的张着双臂,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一旁的随从赶忙七手八脚的把落马的督牧推上一乘轿子,慌慌张张的抬走了他。
突发的状况让康德拉一头雾水,但他忽然从乱成一团的人群中感到了一股冰冷的视线。虽然康德拉看不到他的双眼,但他十分确认,那个双眼被黑布紧紧束缚的黑衣人正在望着他,并且向他远远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德拉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
谢安,枉你英雄半生,却既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又不了解自己的手下。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亲信,竟然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他当机立断,拔剑出鞘,挥指向前,向着身后的骑士们大声发号施令:
“Vous êtes prêt? En avance!!!”(“准备好了吗?前进!”)
“En avanve! En avance! En avance!……”
早已等候多时的骑士们立刻结成战阵。他们口中重复着团长的命令,迈着整齐的步伐,调转兵器,气势汹汹地走向荆山营的包围圈!望着向自己大步走来的圣堂骑士团,群龙无首的荆山营士兵们措手不及,竟然一个又一个的向后退去,为气势汹汹的骑士团让出了一条撤退的道路!
不管怎样,他们所面对的毕竟是远道而来的优罗使团。
没有督牧的命令,任何一名士兵都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
圣堂骑士们竟然就这样整齐划一的迈出别馆,离开州府!那一声声响彻紫云街的口号声里,隐隐传来了康德拉那嚣张猖狂的笑声。
第二天清晨,昏迷一夜的谢安终于恢复了意识,他木然的眨了眨眼,望着持剑立在床前的李想说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康儿死去了的噩梦……”
“……督牧大人,还请您节哀顺变……”李想单膝跪地,声音沉痛的说道。
“……是吗?原来,那不是梦吗……”谢安缓慢的转过头去,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的望着高高的天花板。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康儿的……”
“在别馆外面的一口井里。我们发现的时候,世子已经……不在了……”
“是吗……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竟然真的下手了……”
“康德拉与众圣堂骑士在您昏迷的时候已经趁乱离开了南安城,我们要追回他们吗?”
“……罢了,罢了……这笔账,以后再算吧……”谢安微微摇了摇头。经过了昨天的一夜,他好像瞬间老了。曾经叱咤风云的雍州督牧,已经变成了一个暮年丧子的父亲。
“我只想让康儿,可以尽快入土为安……”
“是!属下这就去找人安排相关事宜。”李想起身行礼,离开了谢安的房间。
他默默地走在回营的路上。虽然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李想的脸上仍旧带着那不卑不亢的神情。
“小乙。”一个低沉的人声忽然在他的身后响起。李想回头望去,面有倦容的王将,正一言不发的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了,有事吗?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改天再说吧,咱们得抓紧筹备世子的丧事了。”
王将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李想的眼睛。
李想等的有些不耐烦,他刚刚转身,王将的声音却在身后再次响起:
“在你搜索南安城的时候,负责在别馆一带搜索的人,是我。”王将声音忐忑的说道:
“但是,我没有在那口井里发现谢子康的尸体。”
李想停住了脚步,但他并没有转过头来。
“今天早上,我也去看了看谢子康的尸体。”王将仍旧自顾自的说着:“我敢肯定,他一定不是死在井里!他的姿势那么别扭,只可能是坐着死的!还有,我也检查了谢子康的嘴巴……”
王将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恶心而厌恶的表情:
“那个小子……那个小子的舌头竟然没有了!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向督牧报告!”
李想背对王将,仍旧一言不发。
“小乙,昨天白天,负责搜索南安城的人是你吧……”
“是又如何?”
李想冷淡的声音让王将有些胆怯。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你在城里,真的什么都没有找到吗?”
李想缓缓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曾与他生死与共的战友。
“小乙!我看见了!”王将忽然大声喊道:“那天晚上,是你怂恿谢子康与那小鬼决斗的!”
一柄剑忽然架在了王将的脖子上。剑锋又利又冷,似乎随时都可以割断他的脖子。
但是王将并不感到害怕,他只是感到有些绝望。
李想那六亲不认的眼神让他心如刀绞。与其看着他的眼睛,王将甚至觉得死反而比较痛快。
“小乙,我跟你打小就在一块。这么多年来,我跟你一起长大,一起当兵,一起东奔西走,一起出生入死……”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王将的眼中涌出,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忠心耿耿,却要被主人宰杀的老牛。
“小乙,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想当雍州的督牧吗?”
李想身子一抖,但却把手中的剑攥得更紧了。
他早已再心底查封了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但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明白,试图忘记只是徒劳无功的自欺欺人。每当他不经意看到,不经意想起,那些因所爱的人们一一离去而留在心底的伤口,仍旧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痛苦的回忆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瞪着王将,一字一顿的说到:
“熊哥,花姐,唐先生,小武哥……你难道已经忘了他们么?”
“怎么可能!”王将怒吼道:“小甲一生,一生都不会忘记他们!”
“不忘记就够了吗!你觉得,不忘记,就算是对得起他们了吗!!!”
愤怒让李想的额头浮现出几根青色的血管:“难道他们在那场战争中就白死了吗!?熊哥,花姐,唐先生,他们拼死作战,却连具囫囵尸首都没有留下!还有小武哥,小武哥!如果没有他,人类会取胜吗!华夏还会是人类的华夏吗!?可是他也死了,到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谢安只因活到最后,就成了雍州的督牧!白敬梓从来都没有踏上过那片战场,却还逍遥的做着他的晟朝皇帝!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这难道就是小武哥他们牺牲的意义吗!!!”
“小……小乙!别再说了!如果被别人听到了,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啊!”激动的李想把王将吓得面如土色:“谢安是‘渊’在雍州扶植的傀儡,如果你对他动手的话,就是在与‘渊’作对啊!”
“所以呢?因为怕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就要我夹着尾巴活下去吗!?”李想收剑回鞘对王将说道:“我已经获得了城内众商贾的支持,圣堂骑士团的康德拉也同意和我联手!只要再满足‘诡’的要求,他也会助我坐上督牧的位置!七百年了,白家的统治已经腐败入髓,晟朝的国祚早该走到尽头了!得到雍州之后,我李想必将起兵灭晟,肃清华夏,诛尽这群靠着祖业和血统作威作福的酒囊饭袋!”
他望着因震惊而呆立当场的王将厉声问道:“小甲,你愿意跟随我吗?趁着谢安还没走出丧子之痛,我会逐渐接管府内政务,而你要做好准备,替我稳住荆山营。但是,如果你要与我作对的话……”
李想低声恐吓道:
“就算是你,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望着李想阴狠的双眼,王将万念俱灰地答道:
“……我愿意……从那天起,我就发誓,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一定会帮助你的……”
“很好,做好准备。起事之日,随时到来!”李想向王将吩咐之后,转身大步离开。王将泪眼婆娑的望着李想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渐渐陌生的背影,让他忽然想起过去,想起那群带着他们两人游历天下,同甘共苦的亲人们。
“小乙啊……”王将迷惘的的自言自语道:
“你现在的样子,难道就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