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喜望尚感天地风雨
兄弟相扶只有富贵云霞
春风摇柳,绿草新绿,万物早已苏醒。它们争风夺雨,遍及每个角落,全然不顾人间取舍,争先攀爬,唯我独尊,才使绿浪高低起伏。一夜雨露滋润之后,万物亭亭玉立,面对越来越高的太阳,也只能含胸敛腹,遮头掩体。唯有孝妇河水极尽欢腾,他们敞胸露怀,把云衣抛在几千丈外的空中,裸身爱抚着沿岸草木,听着体内鱼儿的高歌,环绕淄川县城后,一路北去。
城中奔出一匹红马,沿着沙石官道不紧不慢向着城东南蒲家庄而来。马上之人四旬开外,一身青素布衣,从穿着便知,此人定是大户人家管事。不久,他来到了蒲家庄村口,轻拉丝僵,放慢速度,不时和地头田间打招呼的人摆手,不时说句“奉我家大人之命,去给蒲秀才送信”。人们争相给他指着路,对那个方向投出羡慕的眼神。
他来到村东,看见蒲松龄家的房屋孤零零地座落在田园中间,一对木门,半扇虚掩。他把马在外面拴好,走到院门口,故意咳嗽一声。
静静的院子,没有回声,几只母鸡依然悠闲地刨着泥土。
“蒲秀才在家吗?”他大声喊了一次。
“在!”屋内传出松龄的声音。随后,一身布衣大褂的高个单薄的蒲松龄出现在门口,他向院门看看,发现了来人。
他慢步走到院门近前,打量来人,并不认识。他忙抱拳施礼,轻声发问。“先生找松龄可有事情?”
来人也抱拳回礼。“真是蒲秀才,在下唐云,乃城里唐家大院管家。”
松龄点点头,“唐管家可是唐检讨管家?”
“正是!”唐云也点点头。“久闻蒲秀才大名,文章奇特,满城尽知。今日有幸相见,果然先生与众不同。”他环视四周。“想不到先生深居简出,府上如此朴实。”
松龄听出话外之音,只是坦诚一笑。“貌丑身长,房简院松,确不象大户门庭,然往来皆是才子,落笔都成名篇。”他自嘲地摇摇头。“你是骑马之人,便是坐轿官员,各走各路,各奔前程,与秀才何干!”
“都传说先生嘴不让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唐云笑了起来。“我一区区管家,只想得蒲秀才如此名闻乡里,也该是大户门庭。”他抱拳施礼。“俗人庸论,先生原谅!”
松龄也淡淡一笑,抱着还礼。“本是实情,无拘无束,有感必发,我还要敬佩唐管家呢!何来原谅。真要是奉承松龄英俊威武,倒是虚情假意了。至于房屋小院,并非深居简出,而是祖业薄传,又无混饭本领,只好相依为命了!”
“哈哈哈!”唐云领教了他的历害。在他来之前,因为大家未曾见过蒲松龄,只是道听途说地了解一二,议论几许,方知他确如所传,嘴很历害。“先生谦虚,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鸣,看来我家老爷不愧为淄川文风领袖,是有眼力。”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恭敬地递给松龄。“管家唐云奉我家老爷之命,送蒲秀才书信一封,请先生过目。”
“唐管家辛苦了!”松龄见其改变了态度,也不和他计较。他闪身让开通道,摆手请式。“请唐管家屋中小坐,也顺便喝口茶水!”
唐云摆摆手。“我家老爷说了,这信送到即可,不必等回!”他再次施礼。“我还有他事,也不多打扰先生了,这就告辞!”他说完便回身走到马旁,解开丝僵,上了马背,打马而去。
松龄回到屋内,坐在台前,轻轻打开信封,取出信纸,仔细阅读。他读完后,才知道是唐大人亲笔所书,邀请自己过府一叙。松龄看着清秀工整的笔迹,内心不免激动起来,这个唐大人能请自已过府,这是很大的面子,毕竟自己和他相比,家庭、职位、文章影响相差悬殊。可这白纸黑字,一看便知出自名家,定是他所书。松龄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心里难以平静。他早就听说过这位淄川名人,青年便乡试中举,第二年又进京会试,得了进士,再过三年,年仅二十六岁便当了京城秘书院检讨。这是多么快的进取,一时成为家乡读书人的美谈,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读书人暗地把他当成榜样。而当年他却辞官归里,不喜权贵。人们都说他上疏谏言,不被皇上采纳才拂袖归田。连同僚挽留,他都不顾,执意辞官。人们想象着他的勇气,多少人梦寐以求得到这显赫的官职都不能,多少官场之人如在此职宁愿献妻卖子也愿保住饭碗,而这位唐大人,唐梦赉,却因谏言未录而辞官,足见其性情耿直,善恶分明。这些又让多少读书人佩服至及,心生敬意。回到家乡的唐大人,读书著作,耕种田园,还帮助县府出救民、富民之策,他还亲身而为。更为读书人传颂的,是他经常提携后生,从经济和考试要点上帮着乡亲,不论贵贱。这些传颂的事情让县里县外的读书人,不管相识与否,都顶礼膜拜,视为领袖,以相识而荣,相交而愉。松龄记得,自已和笃庆、希梅没少谈论这位家乡的名人,而每一次谈论,大家也都会激动一次。自己多少次都想拜访他,可看看自己的衣衫和家产,还是打消了念头。就凭现在的影响,连个乡试都不曾考过,连个举人都做不成!淄川县内,秀才众多,自已却是穷秀才,不似那些大户人家的,往来频繁,自是认识。俗话学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已怎会被他看中,更何谈相交。松龄暗下过决心,一定努力考取,可事与愿违,总是落榜而归。倒是自己创作的异志作品,鬼啊、妖啊,大家津津乐道,也由此而知蒲松龄这个名字。唐梦赉难道也是因异志作品而相邀自己吗?松龄拿不准。不过,无论怎样,唐梦赉能给我个穷秀才写信,还派管家骑马招摇过市地来送,这是给了自己很大的面子。松龄知道,这就说明唐梦赉确是没有不敬之意,而自己也不会巴结人家,只是自卑而没去拜访,生怕人家不理,失了面子,更怕别人传出奉承取巧之事。今日之事已说明了,唐梦赉就是所传之人,果然不分贵贱,与自己平等之语气,“诚邀过府切磋文章,以增学识!”,这语气真是大家谦逊之笔。
松龄感动着,兴奋着,不时拿起信纸看了又看。过了许久,他才平静下来。他看看桌上时艺的文章,才想起自己该干何事了。至于唐大人的邀请,还有时间准备,不必即刻劳神!他把白纸铺好,拿起毛笔,沾满墨,对着八股文格式,一字一字写了起来。
松龄刚写不多,便觉头痛。这是老病,不知怎地,只要看着八股文章,便顿是万毒袭胸,随后上头。于是,大脑一片空白,似虫蛇在里面啃咬。他忙放下笔,起身走出屋门。他伸展一下全身,才感觉坐了许多,身体有些血脉不畅。他边活动四肢、腰、胫,边向远处寻找,果然看见远处的地里,妻子收拾着地里的杂物,绿油油的冬麦现出一片生机。他索性出了院门,拐下田间小路,跨着垄沟,抄着近路走近自家地头。那里,弟弟鹤龄也在地头,正逗着玩耍的儿子。松龄走近,箸儿丢下叔叔跑了过来,嘴里喊着“爸爸来了!”。
松龄弯腰抱起他。“可曾听妈妈话?”他拔弄着儿子风蚀的脸蛋。
“箸儿听话呢!”儿子高兴地摸着他的脸。“爹爹怎么不听娘话,好好在家读书,跑到地里来了?”
一句话把松龄和走过来的弟弟鹤龄都逗乐了!
“今年雨水不错,看来能有个好收成!”鹤龄边掞身上的灰尘和草边说着。
“但愿啊!”松龄侧身看着麦田。“再保二月风调雨顺,这冬麦丰收是不成问题了!”他自言自语。“也该如此了!”
“老天也不会总象以前多施灾祸,亦该照顾照顾这里了!”鹤龄看着远处的田地。“三哥你看!”他手指那边的洼地。“去年水灾,把我那块地淹的颗粒无收,到了秋天,水下去了,我补了冬麦。”他笑呵呵地说着。“看这长势,比你家的都好。就这一块地,今年我就不怕没馍吃了!”他鼓动着箸儿。“有你好吃的东西!”
“丰收好,丰收好!丰收就能吃的饱!”箸儿不明其意地大声朗颂着。
“什么是丰收啊!”松龄低头看着儿子。
箸儿想了半天,才诺喏地说道。“就是有多余的粮食,能吃饱,不喝粥!”
松龄凄惨一笑,拍了拍他头。“儿子,能理解到这就可以了。”他看看鹤龄。“你们家还好吧?过年看娘时,听说你们也没有余粮了?”
“你放心吧!我还能把娘饿着。”鹤龄看着哥哥。“你就放心读书吧,别管这些。”他看看村子。“觉斯、螽斯也放下游学,专门练习时艺,秋天也去乡试。”他转向松龄。“他们去你那里请教吗?”
松龄点点头。“进步很大,但底子太薄。这也不怪他们,童蒙课都是大哥、二哥闲暇时教的。”他叹口气。“好时光都教了人家子弟了,就为一口饭啊,还不够大户人家喂牲口的!”
“皇上轮流做,明年到我家!”鹤龄笑了笑。“元朝时的咱家也是这的大户,风光着呢!他们的祖上怕是给咱祖先当差呢。急什么?有三哥和晚生秀才,还怕不出一个朝廷命官!到那时,一切都会好的。”他看着松龄。“咱家风气正,不会象那些大户,为了一块地头,也要和村里人争。为了三五斗米,就逼人家卖牛卖马,卖儿卖女。”
“古人云,大财靠德,小财靠智!”松龄语气深沉。“不管日后如何,万不可持强凌弱,做事更要为人家留有余地。”他看看鹤龄。“读书人要传道,这道就是圣贤之理。我们不先做到,怎么能影响其他人!天下人若皆懂道理,岂不就没有那些巧取豪夺的事了。”
“咱家兄弟们都明此理,也没与村里百姓有何瓜葛。相反,大事小情,能尽薄力,我们从没懈怠。”鹤龄看着村子房屋。“蒲家庄,毕竞是以咱家的姓命名的,也不能丢了德性。”
“这就好!”松龄点点头。“家里就你常年在家,家族其他同姓人家还要经常走动,互帮互助。”他叹口气。“我也听说些同族之间常有不尽人情之事,有些家庭之间还因锁事互相仇视。这都是贫穷的原因,为一点私利,便反目为仇。一切都会过去的,咱蒲家不能给人留下话柄,让儿孙当成笑料。”他看着鹤龄。“少年咱俩读书,不常读到古人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吗!后世人人吐弃,当成了教材。…其实,汉族文化也是讲同宗同族的,家族意识强,总比别人好。”他笑了笑。“所以人人都有家族富贵意识,还要自家先富贵,再恩赐同族的意识。争先富贵没错,自古都有造福一方美谈,错在兵荒马乱、天灾人祸、官场黑暗的年代。你我熟读历史,若蓬唐宋元明历朝中的盛世,谷足人兴,则人人敬老爱幼,自然家族和睦,争相愿做善事,以获名利了。”
“三哥说的到是!”鹤龄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愤慨。“可我们必然就在这乱世啊!也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活啊!”他转向远处的坟茔地。“爹爹和叔叔也曾荣耀过,他们带着全村人阻挡山匪,终使他们不能进村。叔叔为此还战死在阵前,爹爹也受了伤,村民死伤许多。你看!”他指着坟茔地上的青松和墓碑,这都是县大老爷的奖励,也算英雄一时。而我辈呢,就只能读书举仕了,可这考官们个个黑心,没有推荐和银子,哪还有出头之日!”他转向北面。“三哥你看,那大片耕地和旁边几十户破房。几百垧好地都是韩家、高家的,几十户人家就是吴水村。他们自已没有一块田地,整年租种这些田地,一年下来,只够饭食,头几年遇灾,竟能饿死数人。”他低沉着语气。“我是亲眼所见,太残忍了,大户人家没有一点人性,多留二斗粮食也不会出人命啊!可他们才不管,都拿走了。还有尚家的女儿,十几岁便被城里的人买走,才给了三两银子,不值一头猪钱。孙家的儿媳,被高家的管家看上了,带着家奴,不顾人家两岁的孩子,以欠租为名给抢去当了小妾。唉!”鹤龄叹着气。“我们相比他们还算好了,怎么说每家都有些祖业,没有饿死过人。可跟人家大户比,还是穷人啊,哪有面子?所以我也急啊!没有哪条路能让家里富裕,只盼着你们出头,或许借了光,光耀门庭,也好抬得起头!”
松龄沉默一会,把儿子放到地方,让他去找不远处的妈妈。他看看松龄,也叹口气。“急也得稳步前行,还得有德。所以啊,乱世不忘修身,才能有朝一日堪成大业。…还要勤俭,丰收不忘灾年!”松龄顿了顿,看着鹤龄。“四弟,你也读过书的,以后最好别再提爹和叔抗击山匪而获褒奖的事。那是义军,不是山匪!”
“可…”鹤龄欲言又止,似乎明白过来了。“也是,你看那些投靠清军的官员,虽人模狗样地人前威风着,可暗地里谁不吐弃,鄙视他们的节气。都私下叫他们三朝元老,明夸暗讽!”
“三朝元老,这个名字好。”松龄笑了。“这是个好题目,准能出一篇好文章。”他若有所思。
鹤龄一看,急忙说。“三哥,别再琢磨你的异志文章了,回去忙时艺文章吧!”他催促着哥哥,他怕哥哥因此误了前程。“三哥,大家可是说好了,待考了功名后再写这些东西,大丈夫即已应允,不可出尔反尔!”
“那是,那是!”松龄答应着。“先记下标题,日后再续,这太有讽刺了!”他看着鹤龄,笑了笑。“你知道,没有节气,就是扬名也是丑名。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人人乐谈,其实错矣!不过是为他没有节气做个辩护,袁崇焕、史可法虽死得惨烈,那才是忠义之魂。连清军都为之折服,荫及子孙,这才是忠魂傲骨,青山为之动容啊!”
“这都是权臣名将,离我们太远!”鹤龄回了一句,他知道哥哥爱忧国忧民,和朋友交谈,也总是感慨万千。
“怎么能远呢?就在身边。”松龄指指城里方向。“这是当年齐国故都,子牙所立。多少年了,惩恶扬善、忠心报君这些圣言还不依然如故,就在身边。人人皆知,只是言行不一而己!人人皆有此节气,无非取舍而己。”他感叹着。“不因贫穷便趋炎附势,不因贫穷便巧取暗夺,这也是节气。不因富贵便不仁乡里,不因富贵便欺弱迎强,这也是节气。”他看看鹤龄。“松龄也思念富贵,但更怕没有了节气,那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了!”
“这点弟弟佩服!”鹤龄真诚地点点头。“村里人都这么说你,我见过的许多城里大户人家,都夸赞你的人品。说什么善心大才,能分善恶,口若刀枪,不留情面!”他笑了笑。“都说你倔犟!”
松龄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坐馆过的王家子弟,在街上和我相遇,听说我是你弟弟,对我非常客气。”鹤龄微笑着。“还有那个富商陈怀远,只要一去,他便热情款待我,报怨你不接受礼物、不近人情。其实我明白,那是在夸三哥。还有上次岁考,学事还特意让我转达问候,请你过府畅谈呢!”他埋怨着。“你也不去啊!”
“他名声不好,耻于为伍!”松龄帯有怒气。“一天只知巴结上司,代人行贿。对下面学子却是搬弄是非,见财忘义。他也请了希梅、笃庆,可他们和我一样,没人去捧场!”他顿了顿。“怀远那里,虽有情谊,但不能总沾人便宜。”他邹着眉,看着鹤龄。“何况,道不同,不与为谋,理解吗?”
鹤龄点点头。“二哥有时倒卖些粮盐,都是人家货物。人家总是捡最好的货物给二哥,也只收一般价钱,有时还送些杂货呢。”
“待我见到二哥时,一定让他不要如此!”松龄一脸严肃。“君不爱财,取之有道,怎可靠人恩惠!”他顿了顿,好象想起了什么,看着鹤龄。“你可曾到过唐府?”
“唐大人家?”鹤龄想了想。“就是辞官不做的唐检讨?”
松龄点点头。
“怎么?三哥和他有事啊?”鹤龄带着惊恐,看着哥哥。“那是惹不起的人家,连县令都不时去他府上请教。他们的奴才,都横行乡里呢。”
“我不问这个,是问住处。”松龄平淡地说道。“他邀我过府叙叙,我还真不知他府在哪里?只听说在城里。”
“啊!”鹤龄松口气,转尔高兴起来。“你进城后,走县衙门前那条路,到了税克司往北,自然就看到唐府的门楼了。他家院子可大,里面三进房屋,气派着呢!”鹤龄声声变低。“怎么,你给他写过信?”
“没有,他刚才打付管家来给我送信。”松龄看着自家宅子。“破房穷人,我倒是有些激动。看来唐大人真如众人所说,交往不分贵贱,能礼贤下士。”
“若是有唐大人点拔,三哥举仕可谓信手而来啊!”鹤龄羡慕的眼神和语气。“常听人说,他指点的秀才都能举仕,所以他的门庭人来人往,不乏才学之人。以三哥文才,必能技压群芳,而得唐大人赏识!”
“刚刚与你说了节气之理,怎么又如此荒唐说话。”松龄埋怨着弟弟。“人家说了是切磋文章,互长才识,咱们也不能借机攀龙附凤,让人小看啊!”他看看鹤龄。“你也忙好你的田地,我也回屋看书了!”说完招呼远处的儿子和夫人。“我们也回家吧!”
鹤龄转身走向麦地,拿起锄头,鉴起苗里的杂草。
松龄一家三口沿着田间小道向家走去。
三人刚进院子,却见邮差骑着驴也到了门口,松龄便迎了出去。他认识这个邮差,每年都几十次进家门。自己总是把写好的信准备好,邮差一来送信,便也寄出。
他向邮差打完招呼,待他拴好驴,才请他进了屋内。夫人也不见外,忙将沏好的茶水倒上一碗,端给他。
邮差喝了口水,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件。“蒲先生,这是高府高司寇的信。”说完递给松龄。
松龄说了声辛苦,便接过信件,一看,真是本地邮印。他看看邮差。“高司寇的信,怎么会在本地邮寄?他不是在京城吗?”
“回来了,我亲眼所见。”邮差一本正经。“早上我去高府送信,管家把我叫到大厅,说高大人要邮寄一封信。我到厅内时,高大人还在写信封地地呢!随后,我一看是你的,就顺便带来了。”
松龄点点头,一阵高兴。他没想到高珩能这么快回信,自己年前写信给他,只是祝贺一下他升任司寇。这是礼节性的,自己和他有些亲戚,又是同邑之人,自然如此。这也是在宝应孙蕙处时学到的,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只借同乡关系还书信往来。彼此互相敬贺,言外之意就是都在外坐官,多多照应。这些信件都是自己代写,个中含意,自己明白。自已写信祝贺高珩,也是下了决心才动笔的。高珩是同乡走出去官做得最大的,京官自是高人一等,何况他还是司寇,见见皇上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所以地方一些官员百般讨好高府,就是州府官员也会找些原由前去拜谒,以求当面赐教。
松龄取出信纸,翻看着。
邮差讨好地说道:“高大人往来信件都是县府官员的,那也是寄多回少。蒲先生面子真大,谁让先生是淄川有名气的秀才呢!”他笑了笑。“我还等着蒲先生做了官,也不干这挨累的差,给先生看门护院呢!”
松龄放下信,冲着邮差一笑。“你这差事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多好!官家的驴,云游乡里,也似半仙。”他冲着夫人点点头。“米兄总是为我辛苦,平日只能喝口茶水,今日松龄高兴,正赶上希梅送给我一坛烧酒,你为我俩准备点下酒菜,我们喝一口!”
“这多不好,跑腿办事应该做,怎么能喝你酒!”邮差推辞着。“我还是赶回家吧!”
“别在客气了!”松龄摆手。“谁不知你家在外地,跟着长兄米大人来这里谋个营生。咱俩常谈家务,已是熟人,还有何客气!”
“那老兄就不客气了!”邮差叹口气。“也是,这亲哥兄弟,他就是不待见我。那个嫂子也嫌弃我没前程,所以平日我也很少去他们家里。”他感慨着。“这些人啊!穷时都还好,一旦富贵了,六亲不认,只顾自已。…我是看透了!”
松龄笑笑。“不谈家务了,只谈喝酒,松龄陪你一醉!”
“好,好!”邮差迎合着。“就凭你蒲先生平等待我,也要陪你一醉!”
松龄真醉了。他不知邮差什么时辰走的,也忘了自己几时躺到炕上,倒头便睡,脸上还挂着笑容。
松龄睡的正香,就听见一阵风声响起,随后就听到门被吹开声。接着,有人在说话。
“为何如此兴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松龄想想,才想起这是城隍的声音。
“此鬼凶恶,不愿受约束,故才如此。”一阵刺耳尖声。
“归魂还是投胎?”城隍不紧不慢,却声声震耳。松龄有些生气,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睡在供奉案板上。上面是城隍高大的身躯,下面,两个邹巴巴的老鬼锁着一个暴躁的中年男子。
老鬼眨着眼睛,看着城隍。“是投胎!”
一位城隍翻着薄子。“此鬼死于刀枪,刚归魂不久,按理应转畜类,难道阎王不知?”
“此鬼闹遍大殿,非要投胎人类。阎王无奈,也只好如此!”
“难道此鬼不知如此可要世世为畜吗?”城隍怒道。“还是阎王循了私情,报复此鬼。”他一指锁着的鬼魂。“本仙已打开你的声门,在地府可有冤情?”
鬼魂一阵燥动,两个老鬼忙拉紧铁索,使他安静下来。他怒目圆睁,满嘴带血。“我家世代居住济南府,几间房屋代代相传,可官府之人说要修路建房,逼我搬走。我宅田都在一处,官府仅给三两银子补偿,这叫我一家如何生存,这点银子连猪圈也难搭成!我不同意,官府来人说已经定下,任何人也不能影响景观,否则,以“钉子户”之名予以严惩。他们接连扒了多家,到我这里,我坚决不许。他们便把我抓进大狱,还是把房子推倒。待我回去一看,可怜我一家十口,祖孙三代都要露宿田野了。我领着无家的村民去济南府、道台府、御使府告状,可无人问津,还惨遭捕役毒打。我实在无奈,便在衙门口前天天喊冤,他们便把我再抓入大狱,定我“反大清朝”之罪。私下说我若不死,众人必遭灾祸。就这样,他们把我乱刀砍死,对外,却说我暴民抗法。…他们摘了我的心脏,挂在神庙外,说是免兴灾祸。我难咽此气,故不服阎王转我牲畜之叛,非要再回人间。求阎王投个暴横人家,我也娇贵一回,以求心里安慰,不再顾及后世做牛做马!”
“唉!”城隍也叹了一声。“念你心诚,本仙也破例,准你了!”他看看一边的城隍。“查一查,阳间可有这样人家?”
“多谢城隍爷!”鬼魂声音凄厉,魂体手舞足蹈。
“查济南府人于喜良家三妾该得男婴,还有一刻即到阳世。”一边城隍看着薄册朗读着。“因父母之恶,此子仗势欺人,五毒俱全,一生败家,终年三十有八,只一女为妓,饿死。”
“就是他了!”城隍挥了挥手。
老鬼答应一声,转身提着锁链出了庙门。
松龄很是好奇,决定随去看看,心思一动,他已追到他们身后。不一会,松龄跟着老鬼到了一处宅子后屋。但见屋内灯光通明,几个女侍手里端着待产所用物品立在那里,脸朝白纱处,听着里面妇人大叫之声。突然,妇人停下叫声,随后,一声婴儿啼哭响彻屋里。两个老鬼互看一眼,随手解了索链,就要放去魂灵。
其中一老鬼摆摆手。“稍等不迟,听城隍说此人家做恶太多,想必金银不少,何不取些!”
另一老鬼马上附合。“对,阳间皆认金银,殊不知阴间亦是如此,敲他一笔。”
再看屋内,产婆抱出一个婴儿,眉飞色舞。她喊着,“快去禀报老爷,是儿子,他们于家有后了!”
满屋女人都忙了起来,进进出出,换水换布。只听白纱内一妇女道“为何我儿刚才还涕哭,而此时却一声不哭啊?”
产婆在外正包裹着婴儿,听到妇人说话,这才注意孩子。但见孩子一切正常,活泼好动,只是嘴唇上下各生一记肉球,好似蛇在吐芯。产婆吓了一跳,她知道这病乃孩子出生后所得,看此情景,心顿明白。她忙回了句妇人。“孩子一切都好,睡了,且请妇人放心!”。她一指左右丫环,小声警告,不得声张。产婆转身出了门,直奔前厅。到了厅外,也不敲门,直接进去。里面,于捕头正和贾彪说话,见产婆走进,两人先是一愣,随后才正襟危坐。
于喜来忙问产婆。“刚才丫环已报我喜得儿子,真是要感谢婆婆!”他看看有些惊慌的产婆。“孩子可好?”
“好,好!恭喜大人喜得贵子。”她强装笑容,随后,她小声说道。“大人可否随我去看看儿子?”
于捕头听她一说,立刻知道会有一些事情,忙点点头,并示意她先走。待她出了门,他转身对着贾彪。“今日我于某得子,甚是高兴,于家有后了!”
“恭喜!”贾彪双手抱拳。“于兄后继有人,日后家业必能兴旺!”
“贾兄先去我的风月楼,订好酒菜。”于捕头指指后院。“我处理完后院之事,便赶去那里,和弟兄们一醉方体!”
贾彪点点头,也不客气,手打招呼,信步出门。
于捕头见他出了大门,忙快步走向后院,急匆匆进入后屋。他站在婴儿床边,顺着产婆手指,看见孩子的嘴唇。他看看产婆,无声地在问这是怎么了?
产婆低声说道。“这是产后所生,名为井高,有的在嘴,有的在眼,亦有在粪通之处。”
“可有解数?”于捕头邹了邹眉。“为何得此病啊?”
产婆领于捕头来到避人之处,叹口气。“此病源于鬼役,他们送魂至此,必是想要些辛苦钱,才至如此。现在你儿虽已生下肉体,却还没魂灵,这魂灵便在鬼役手里。”
“如何才能使其的放魂还灵?”于捕头正正身子。“难道鬼役也敢欺我捕头吗?”
“阴阳两界,你奈何不了他们。”产婆责备着他。“你还是按我吩咐,你儿自是好来,万不可拖延!”
“好吧!”于捕头四下看看,照地吐了一口。“同是一样差官,何必难为我?这次就从了他,谁让他握有我儿子的生死。”他看着产婆。“说吧,如何做?”
“大人府上可有水井否?产婆问道。”
“有,就在前院!”于捕头答道。
“那就好!”产婆点点头。“你多拿些银子,亲手向井里投掷。我在这边,待孩子好了,自会让你停下。”他看看于捕头。“别心痛银子,这就是破财的病!赶紧打发鬼役走,让孩子早些有魂灵。”
于捕头点头应允,随后去了库房,取出一盘银锭。他急匆匆赶到前院井边,见产婆也等在那里。她手拿三柱清香,分个点燃,口中默念阴符。
两个老鬼听见产婆声音,头痛难忍。
“这婆娘,仗着半仙身体,也管上咱了!”一个老鬼说道。“不过,为了银子,还得忍上一忍!”
产婆示意于捕头向井下扔银子,自己则拿着香奔向后院。
于捕头心痛地拿着银子,一块一块向下抛着,不时张望一下后院。他见没有产婆身影,还是咬着牙拿起银锭一块又一块抛向井里。
两个老鬼不顾头痛,往怀里装着银子。“可以了,不能要钱不要命!”一个老鬼说道。“放吧!”
两个老鬼解开索链,把魂灵推向婴儿。
只见婴儿天灵处一动,随即目有神光,哭叫起来。他嘴上长出之肉渐渐缩小,最后竟无一点痕迹。
产婆见状,忙熄灭香头。她出了门,走向前院。她远远看见于捕头正在向这边张望,忙示意停止。
于捕头见到产婆手势,忙站起身,把余下银子拿好,跟着她来到产房。他看着哭闹的儿子,嘴唇上也没了东面,高兴地点点头。他看看产婆,笑道。“婆婆阴阳皆懂,让于某佩服。唉,想不到阴间阎王鬼役也收受贿赂,看来阎王也不是清正之神。”
“于大人真是一点即通,还望以后好自为之!”产婆做个万福。“婆婆我也累了,也该回了。”他看看婴儿。“孩子已平安无事,其头上魂灵,通天汇地,鬼怪妖魔不浸。”
“感谢婆婆,来日定叫差人将赏银送到府上。”于捕头抱拳施礼,随即又说道。“婆婆可否告诉于某,鬼魂都怕什么?”
“阴间怕阎王,阳世怕正气!”产婆说完,转身出门。
于捕头思量着刚才的话,转尔一笑。他冲着丫环们一扳脸色。“好生伺候她们母女,每人都有赏银!”
丫环们唯唯诺诺地应着。
于捕头出了后院,来到前厅。
几个家奴恭候在那,向他祝贺。
他摆摆手,喜形于色。“…从今儿起,你们要严加保护好宅院。”
众家奴忙点头躬腰说是。
“本大人概不在此见客,一切事情都到衙门去语,你等都要为后院服务!”于捕头看见他们应喏,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咱府上大事,关糸到你们未来主子的成长,也是于家的香火。”他看看众家奴。“每人赏银十两,以示府上喜庆!”
众家奴脸露笑容,连说恭维之词。
于捕头说完,起身走出大厅。他来到院外,上了马,急驰而去。
繁华的街道上,两面商铺的灯火将大街照着通明,街上男男女女,衣着华丽,往来倘佯。临近街道一头,一座两层小楼门前格外热闹:它灯火辉煌,气派非凡,门头仿唐宋春宮,建筑似元明行营。屋外,几个一色着装的家奴站立门旁,看门护院;屋内,琴声悠荡,歌女翩翩。街外男女驻足观赏,无不投来羡慕感叹。
松龄见于捕头从后门进去,便也跟了进来。在一间大厅里,他看见了于捕头和贾彪正坐在茶几两侧神秘地交谈着。
贾彪体态丰满,红光满面,一副得意神态。“于兄,还是你这风月楼气派舒畅,难怪知府人等乐此不疲!”
“那是当然!”于捕头得意地喝着茶。“这是济南府最高档之地,其由有三。”他顿了顿。“其一,室内仿的是紫禁城里的皇宫设置,别看外面一般,里面却是富丽堂煌。其二,便是这楼内妓女,个个都是来自江南,经名师培训后方可录用。”他微微一笑。“歌舞琴棋,样样精通,绝非一般妓女。其三,这是专供知府以上官员的,一般官、商是难以进来的!”他晃晃脑袋。“怎么样?开眼吧?”
贾彪点点头。“兄弟从宁海一路走来,也在济南城呆了一载,这大大小小的风月场所跑个遍,跟你的风月楼一比,它们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喝口茶。“我常光顾于兄的另一家妓院,这风月楼还是第一次,真似进了皇宫啊!”他淫笑着。“待会让我看看这帮女子有何不同!”
“哈哈哈!”于捕头大笑。“你也是风月场上的常客,最会分辨了,还请多提意见!”他收住笑脸,一副行家派头。“其实贾兄知道,女子只有肥瘦,高矮之分,再就看个脸蛋,还有什么不同?不过,于某经名师指点,稍加修饰,这女子便不一样。”他看看贾彪。“男人喜欢什么?男人喜欢与众不同,喜欢高雅不俗女子…于兄就满足了他们。”他指指外面。“这里女子身长均等,必着旗袍,接待官员,先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开场,然后再献舞艺。就这一套下来,哪个男人不欲火攻心、极尽求欢之势?可我家女子决不许随随便便,必按先前设计,要么哭,要么笑,要么偷,要么奸,这才能让男人销魂。一旦交合,还有什么可珍惜的,天下男女饮食一样!”
“真有于兄才智!”贾彪笑着。“想不到你来济南这才几载,竟长了这么多学问!…既会当差又做营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是难比于兄了。…当年在宁海州,我贾某曾修桥补路、盖房建院,也算有钱之人。于兄和知事那时也只是给谢县令当差,混个酒足饭饱,不想几年一过,物是人非,贾某还是小商一个,可于兄却今非昔比。现在兄弟明白了,不趟浑水,难捉大鱼;不走险远,岂能猎宝!”他喝了口茶,看着于捕头。“于兄情意深后,不忘当年贾某资助之恩,还提携贾某,贾某定知恩图报。”他奸笑一下。“这济南府果是大啊,官员官职也高,工程大,利润也丰!”
“你呀?还客气什么!”于捕头向后一靠,半闭双眼,似在回忆。“当年我于某也是无业游民,整天为衣食奔波,是你贾兄不嫌于某败落,常请至府上喝酒吃饭,还帮于某发丧父母。回想这些,常常自愧于兄。”他叹口气。“是贾兄帮我引见谢大人,说尽好话,使出银子,才在县衙获个捕役差使,这才有了今天显赫啊!”他坐直身子,豪气地看看贾彪。“贾兄!否则于某怎么会把济南府里最大工程给了你,…这是要知府点头的。当然,没有我于某同意,他别人也干不成!你只管放手干,有我,没人敢挡贾兄财路!”
贾彪点点头,看着他,低声说道。“于兄日后莫再提及贾兄那些资助之事!于兄已是富贵之人了,让别人听到,你我都失面子。”他喝口茶。“是你于兄有才智,才步步高升。你对朝廷有功,该有此福。贾某本是寻常商人,来自偏远之地,不曾见过世面,如今却借于兄之福,得以在这济南府里做起这么大买卖,实在该感谢于兄!”他诡秘笑着。“难怪于兄鼓励贾某干此工程,太有赚头了!仅此一项,兄弟就能在济南府里称为有钱人了。”
“那是当然!”于捕头一脸正经。“知道吗?当时有多少商家找知府要做此项工程,那可都是有来头的!”他扳着手指。“道台推荐的陈员外,府丞的内弟秦相公,巡检的堂兄万举人,多了!这都是有来头的,人家业大权重,专营此项多年,这叫虎口争食。”他顿了顿,指指房子。“这风月楼有了派场:于某把知府请来,满楼只为他一人服侍,他满意着呢!从此,他隔三差五的便来。于某做这个风月楼是赔本生意,你想,哪个官员来了,你敢收钱?你也不能收钱!”
“这岂不赔了!于兄如此精明,怎干这赔本买卖?”贾彪疑惑着。“于兄另家妓院可是日日客满,财源广进啊!”
“这就是其他人愚蠢之处!”于捕头不屑地说着。“他们办事倒是懂得规矩,事前事后还不就是送些银子,一次一清。有时还要看银子多少,人家就办多少银子的事。我这呢?是让上司忘不了温柔,他自然就先想到我。彼此来来往往,哪有君子所为啊!再者,我是干什么的?捕办!谁没有破事,谁家不打官司,这都需要我出头。还有,来往朝庭官员,都要在济南府落脚,咱们不管他们是敲诈勒索,还是奉承讨好,首先是要来这里放松一下吧!…这是最好的招待地方,论公干讲私交,在这随便。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些带着不同圣命,谈话间就会露出来,我那几个耳目自会先告诉我!”他黑嘿一笑。“知道好处了吧?现在于某认识的官员多了,京城的,藩镇的,两广督办,湖广总督,光京城就是几十人:吏部的,刑部的,御使都察院的。这些人和谁有亲戚,和谁有关系,彼此之间有无间隙,隶属哪个阿哥、亲王,这些用途大了。就是山东官员想升迁也要问问我,了解银子送谁手里管事!”
贾彪肃然起敬,连连感叹。“于兄啊,想不到于兄如此能事,难怪我在外面一提于兄,大小官员都给面子啊!想不到啊,这官场有如此多的学问,一般人真难以胜任于兄之职。照这样,于兄用不了多久,就要高升了,可就超过咱们那个苏州知府了!”
“他那个知府是献宝得的!”于捕头邹邹眉。“也就那么大了,没提头。兄弟我不一样,我是干事的。抓山匪,破大案,非哥莫属。现如今,是抓逆党,那些明朝的遗老遗少,还有曾经在前朝富贵的,都在监视之内。只要对朝庭有用,说谁是逆党那他就是,明白吗?这里其乐无穷,珠宝,金银,女人,要啥有啥!还有那些读书的,乱说乱写,我抓了他们把柄就收监。这些人都是朝廷最忌讳的,办对了有功,办错了也不追究。贾兄放心,于某用不了多久自会高就,只是现在还真不想离开这地。兄弟你就趁我此时的影响,多揽些工程,挣了钱,也捐个官。”
“于兄真是有情有义之人!”贾彪仍是兴奋之中。“于兄没把贾某当外人,贾某也把于兄当亲兄弟。”他拱拱手。“贾彪没想到,到此年龄了还能如此发达,真要是再混个官职,也就对得起祖宗了。”他吸口气。“贾家世代秀才,就是没有举仕的,哪怕是个虚职,回到家乡也是荣耀啊!”他顿了顿。“还是老规矩,银子是于兄的!”
“放心吧!”于捕头心情舒畅。“了兄弟的愿!”
两人都满意地点着头。
“这次工程,除了拆迀村户,其他都是顺利!”贾彪谈了正题。“取土、取沙,得于兄关照,都没花银子。唯有从四周请的民工,十日一结,是个大开销!至于补偿吗,我也觉得少些,现在虽已完事,总怕日后麻烦!”
于捕头摇摇头。“贾兄刚入济南经营,原来补偿比这还少,有的干脆不给。”他喝口茶。“普天之下,都是王土,官府不是王土的管理人吗!官府修的是官道,南来北往的官员都带有皇命,不取直道路就等于拖延时日,那还了得。这是知府大人说的,银子是朝庭拔的,可见这路是重要的!小小村民,还敢阻拦,给脸不要!要不是知府大人拦着,我早都收了他们,随便定个罪,都让他们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他看看贾彪。“驿站、道桥,我倒是不担心,倒是城南村落民房太碍观瞻,让来往大人看见,有失济南府体面。知府大人几次勘验,都说此处影响济南政绩。那破屋乱瓦,鸡鸭鹅狗,让人家见了,有损形象。…贾兄可有办法?”
贾彪一笑。“这都已办好,管保大人下次再去,一定满意!”
“就知道你有办法!”于捕头笑笑。“说来听听!”
贾彪一摆手。“还是等你陪知府大人一起看吧!今日是你于兄大喜之日,喜得贵子,外面官员和兄弟们等着呢!”
“好,一醉方休!”于捕头说完起身。
贾彪也起身。两人一前一后愉悦地出了大厅。
松龄眼见两人说着龌龊之事,竟当美谈,心中气愤。他想看看这贾彪施工,有何妙法。心思一动,他已看见下面的官道。
一条笔直大路自北向南,穿过济南府的西效。路面平整,地势隆起,两面绿树环抱,排水沟渠整齐相伴。一座高大的驿站矗立在一旁,小河围绕,树林环抱。驿站场地宽阔,车马圈房、拦路检卡,一应俱全。向南十里,路边一处村落尽现眼底。其青砖绿瓦,户户如此,院洁门净,家家门前红灯高挂。此景绵延数里,真似唐朝盛世。再近前一看,几十个人影正在墙上做画。松龄翻墙而过,却见另番景象,又脏又乱,真如于捕头所说。原来贾彪妙法就是修一段高墙,挡住破烂房子及篱笆。亏他有法,竟能想出在墙上画出美丽村庄,以此博得过往大人愉悦。这些画工连夜赶着制作,怕是日里招百姓愤恨!
松龄暗自佩服这些官员,真应了那句“人不要脸,妖鬼惧之!”。他心想,这官场之中,为了一个升迀,竟创造众多奇迹。神仙有此能耐都不敢为之,人间阴阳所含,确生出杂乱万物!他感到已没有愤恨之意,便想回去睡觉!
迷迷糊糊,松龄就觉得还在黑楼的供板上睡觉。可伸手之时,手摸到一物,细品,似一柄青风宝剑。他暗自一乐,用此物诛杀贼子贪官,不见血腥。他起身要走,却见剑已飞出手掌,正被那熟悉的和尚拿在手上,嘲笑地看着他。松龄急了,总算得此神剑,却让他夺了。他大声喊道:“给你何用?若在我手,还可杀贼!”说完,他冲上去抢。
和尚一笑,说句“给你!”,便将宝剑扔了过来。
松龄伸手便接,可剑却变成一只铁笔,对着自己胸膛刺下。
松龄一急,双手去抓,生怕刺进体内。就这么一急,他睁开眼睛,双手正抓着儿子伸过的小腿。他看看周边,漆黑夜晚,原是自己在家做了一梦。借着一点月光,他看见妻子和儿子还在熟睡,他暗自摇了摇头。
松龄又躺回原地,想着刚才的梦境,觉得十分有趣,看来,人死真能投胎啊。生死劫数,富贵贫穷,果是命数已定?他心想,下次遇见城隍,也问问自己前程,以免在乡试上如此悲喜交加。打定主意,他放松许多,翻了个身,心说,何不再睡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