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买一本长篇小说—《手可摘星》。书价10多元钱。
奶奶还从来没有一次给过我这么多钱。我也从来没有向奶奶一次要过这么多钱。
但我想有一本《手可摘星》,想得整天失魂落魄。
我从隔壁家田大叔的收音机里听到过几次《手可摘星》的连续广播。那时我家的破收音机早已经卖了,被我吃进肚子里。
在自己对自己的怂恿之下,我来到奶奶上班的地方。向奶奶要钱,奶奶那一年被缝衣厂辞退了,为了每月300元的收入,又在一个加工棉胶鞋帮的街道小厂上班。
那是我第一次到奶奶为我挣钱的那个地方。
空间非常低矮,低矮的使人感到压抑,不足200平米的厂房,四壁潮湿腿败,七八十台破缝纫机,一行行整齐的排列着,七八十个都不算年轻的女人忙碌在自己的缝纫机旁,因为光线阴暗,每个女人的头上方都要吊着一只灯泡,正是酷暑炎夏,窗不能开,七八十个女人的身体和七八十只灯泡所散发的热量,使我感到犹如身在蒸笼。
我进去还没有一会儿,都感到身在蒸笼。何况那整天没日没夜工作的奶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她到底是怎么撑下去的?
我呆呆的将那些女人扫视一遍,却发现不了我那辛苦的奶奶。
七八十台破缝纫机发出的噪声令我震耳欲聋。
“小孩,你找谁!”一个面相丑陋的老头对我大声嚷。
“找我奶奶!”
“你奶奶是谁?”
我大声喊出了奶奶的名字。
“那边!”
老头朝最里边的一个特别阴暗的角落一指。
我穿过一排排整齐的缝纫机,走到那个角落。看见一个极其瘦弱的脊背弯曲着,头凑到缝纫机板上,周围几只灯泡烤着我的脸。
“奶奶—”
“奶奶—”
背直起来了,我的奶奶。转过身来了,我的奶奶。褐色的口罩上方一对眼,疲惫的眼睛吃惊的望着我,我奶奶的眼睛……
奶奶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我……”
“有事快说,别耽误奶干活!”
“我…要钱……”
我现在才知道奶奶的艰辛,本已不想说出“要钱”两字,可是竟说出来了!
“多少钱?!”
“十块钱就行…”
奶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奶奶掏衣兜,掏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揉的皱皱零碎的钱,用龟裂的手指数着。
旁边一个胖胖的女人停止踏缝纫机,向奶奶探过身,喊:“大妈,别给!没你这么当奶奶的!他爸妈去城里工作,你现在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学,还供他看闲书哇!”
接着又转过头大声对我喊:“你看看你奶奶现在是在怎么干活挣钱?你忍心朝你奶奶要钱买书哇!?”
奶奶却早已将那零碎的钱塞进我手里了,大声回答那个女人“没事儿,我挺高兴他爱看书的!”
奶奶说完立刻坐了下去,立刻弯曲了背,立刻将头俯在缝纫机板上,立刻陷入手脚并用的机械忙碌状态……
看到这里,我鼻子一酸,眼睛里泛满了泪水。攥着钱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奶奶下班回来。我紧紧的抱住了她,就这么一个拥抱,没有一句话。但很温暖。
就这样,我有了第一本长篇小说,也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