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闷,闷得让人发慌。
窗外的雨稀疏地落下,被轻微的风刃切割成无数点雨沫。一半弥散在空气里,化为了闷热的蒸汽;一半覆盖在地面上,粘连着些许湿润。
我坐在狭小阴暗的矮房子内,手里点燃了一支香烟,背倚着一架污迹斑斑的竹椅子,目光在云雾缭绕的气氛中怔怔出神。
“怅然入梦,梦几月,醒几年…”悠悠的曲调宛如轻捷的飞燕,萦绕在破败不堪的房梁之间,不时得渗下几粒细微的尘埃。
这房子是一座老宅,因为年久失修,所以看起来破烂不堪,不过好歹能够住人。
房子的原主人本是一位年迈的老人,膝下无儿无女。我见他生活艰苦,在初期工作之余就经常探望他,在左领右舍的眼里,我的行为就像他的亲儿子一样孝顺。
几个月前他过世了,我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这房子的主人。而我正巧碰上‘下岗’的风波,毕业之后孤身在外闯荡,也算是无依无靠,愁没个落脚安身之所,这稀里糊涂之间,我也就来这里住下来了。
闲适的氛围把我的思绪扯向了遥远的地方,那份持续的畅然浸漫了我的脑海,顿时腾起一阵温热的暖流。
…………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算是一个穷乡僻壤了。四周生活的都是最朴实的农民,再者就是时常来乡村体验生活的城市年轻游客们。
窗外淅沥的小雨像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滴答的雨落声经久不绝。可就在此时,雨声像是掺杂了一些嘈乱的脚步,都集聚在屋门口,随时就要破门而入。
那种感觉像是正处于宁静时候的心,忽然被一道不和谐的叫唤声打破,引起了我一丝丝的苦叹与无奈。
吱~
房子木门被人从外面一下子推开,紧接着就是两三个人影急匆匆地窜了进来。他们的行动之快,直接是把木门发出的声响都压到他们的动作后面。
直至吱呀呀的木门檐停止了哼唧,我这才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站成一团的是三个人,而且还都是年龄不太大的孩子。
见他们的衣服装饰,应该都是城市出生。其中一个看起来大一些,不过也只有十岁的样子,另外两个就更小了,顶多算是个七八岁的小学生。
他们围成一团,彼此在嘀咕着什么,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是有着不同程度的潮湿。很显然,三人是受到了外面风雨的‘洗礼’,此刻正相互埋怨呢。
令人震撼的是,我这个大活人就在一旁坐着,他们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就如同一群强盗闯进了我的家,把我搁置在一边,自己却攀谈甚欢。
“咳咳!”无奈之下,我只好卖力干咳了几声,以此彰显个人的存在感。
终于,我的刻意总算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听到房子里还有别的人的声音,他们三个立马就齐刷刷地偏过头,眼神像是刚出猎的小鹰,只是瞬间便已经把我整个人锁定住。
不知怎地,在面对着这三个毫无威胁力的孩童时,我心里竟不自然地升起一股子紧张感,那感觉像是犯了错似的,惴惴不安。
可我毕竟不能同他们一般计较。我是个二十出头的成年人,他们只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即便是他们不懂礼貌地闯进来,那也只能算是童行无忌,嬉闹之余的意外发现罢了。
强行抹去内心的那道细微的不悦,我竭力地噙起一抹淡淡微笑,朝他们问道:“小弟弟们,从哪来啊?”
我说的这句话里有两个词用的好。一是‘小弟弟’,直接阐明了我比他们大的事实,让自己的心顿时变得自信起来。第二则是‘们’,继承第一点的事实,也是把他们三个都囊括在内,这无疑是给了我莫大的自信力。
不过让我吃惊的是,他们对于我的话并没有什么回应,反而是出乎我的意料地怒视着我。紧接着,其中那个较大的孩子就往前踏了一步。
“你是谁!?”他眼神里带有深深的警觉,似乎在这里看到我的存在非常之意外。
破落的房间里,忽地由外面刮进来一阵凉风,吹起他那湿漉漉的前额头发,显露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包,应该是玩闹磕磕碰碰的成果。看得我是又惊讶,又哭笑不得。
我多瞅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呢,当然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了…”话音刚落,就见他们的神色略微一变,如此能够吓唬他们的机会,自然不能白白错过。
“你们又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居然闯进我的家里!”我故作一丝愠色,眼眉横起,语调也提高了一个层次。
高亢的音调像是只发飙了的老虎在吼叫,从地面上传开,又在木梁上围绕了几圈,最后才响彻孩子们的耳朵。
我觉得我的话很凶狠,孩子们都很害怕。
当然,这仅仅只是自我的感觉。但事实却总是与感觉相背,它无时无刻不在打压着我积极向上的思绪。
“我们可不是野孩子,我们是城里来的好孩子!”另外两个岁数小,但胆量可真是足,不仅没有被我的话所吓到,反而异口同声地抛出一番钪锵的回答。
此时的惊异氛围包裹着我,怎么也没能让我预料到,这三个小毛孩居然如此不怕生。但是,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牢固的感觉就已经被打破了。
“你又是谁!?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哪里来的大叔叔吧,怎么这么大把胡子?”那位看起来最小的男孩,伸出一根稚嫩的手指来,指着我,嘴里说出一番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我一听,先是一怔,脑筋一时间并没有转过来,随后方才缓过劲,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大叔叔?大把胡子?
这都是什么个称呼?本人年逾二十不久,还可以算是个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可好,现在居然被一个孩子说成了大叔…叔有着大把的胡子。这听起来实在是很跌面子,又对他无可奈何。
我伸出手掌扒拉两下腮帮子,的确有些毛糙糙的感觉。看起来,这孩子所言不虚,在工作的受挫过后,我确实是沉沦堕落了很久,就连胡子也悄然无声的在我脸上茁壮生长了。
“我?我可不是…”正欲说话的我,忽然被门外的一阵摩挲声吸引过去,就先停止了口中话。
那似乎是有人在门口尝试着听闻屋内的动静,因为我伸过头看去,此时的外门屋檐下正站着一个人。
由于距离和光线的缘故,我只能隐约地看着他的体型轮廓。他的体型中规中矩,并不显得高大,相反,有一种惹我怜惜的感觉。不过却不像是男人,因为我通过直觉明确地肯定,她绝对是个女人。
终于,在我的瞩目之下。
木门再一次地被推开,些许风和雨也被带了进来,紧随而来的不止这些,还有一位楚楚可人的年轻女子。
那是我第一次与她相遇。
追光望去。
她是有着一副精致优雅却带点可爱的脸,没有任何刻意的浮夸,也不带有丝毫浓妆艳抹的痕迹,那份淡淡宜人的涓容让人看了就会记住一辈子。
生命像是在她身上下了血本,一点也不吝啬琉璃玉骨的粉饰,把那每个女人都渴望的极致身材隐去,呈现给我的,是一个倾城丰美又不失摄魂的佳人。
她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八九岁,正是与我相仿的年纪。
同那三个孩童一样的动作,她也是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不过动作却是优雅了许多许多倍,同样也没失了那份礼态。
在她举目看到我的时刻,我们的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像是时间被永恒停滞,她的两只眼球宛如一对引力巨大的磁石,半点不留情地将我笨拙苦钝的钢铁之心吸住,进而产生灼热之至的温度,一点点地把我融化…
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我的目光,然后向我表达了歉意。大体是说,自己的弟弟不小心鲁莽闯了进来,打搅到我了,所以在这里再三地朝我道歉。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前,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不为清俗所染,不为浮华所动。称她是‘濯清涟而不妖’的人化版,也丝毫不为过。
我至今都还记得当时她对我说的一句话,让我的记忆尤为深刻。
“不好意思,打搅到您了大叔。”
这话简直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为好,虽然我明白,她当然是无意之语,可是大叔这个称呼我算是痛恨定了。
她匆忙地走进来,又匆忙地带着自己的弟弟,以及她弟弟的两个小伙伴离开了这座老房子。
我目送一大三小的身影走出门去,在木门虚掩之间,这才发现外面的雨势已经止下来,那份闷躁气息已然被另种清爽所替代。
一切都是发生得那么快,如风如雨般消散在我的眼前。
同时,在那一刻,一并带走了的,还有——我的一颗赤子之心。
【在夜里,清冷终究不与炽热同形,一盏明火拾了繁杂的寂,却又燃了谁人的心?世俗与纷舍的歌谣,终究只是自我蹂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