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两天过去了。毕丰收赶回香玲所住的市人民医院,替换了妹妹。小姑刚走,香玲便泪流满面,哭成泪人似的,边哭边嚷嚷:难受,难受!声音不是特别大,却像油锅里飞溅的油星落到毕丰收的心上,钻心般地疼痛。毕丰收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到香玲脸上,耐心地询问:
“哪儿,哪儿?是痛,还是痒痒?我给你抬,我给你挠痒痒,我帮你翻身。”
“像针扎一样,我也说不准地方——”
“忍耐一点,坚强一些,向战场受伤的勇士学习,受了轻伤,都不下火线。”
不管毕丰收怎样安慰她,都无济于事。香玲又是哭又是嚷,如淘气撒泼的孩子,宣泄个不停。毕丰收理解她当时难受的心情,宽容她,甚至纵容她。他听说大禹治水用疏导而不是堵塞,既然疏导要好于堵塞,让她把心中的苦水全吐出来就会轻快些。如果让她打自己几巴掌能解疼的话,自己也会袒胸露膛,情愿让她打个痛痛快快。
香玲的哭闹声渐渐小了,断断续续,像山泉在呜咽,又像河水在流淌。
香玲的哭声停了,假公安抓赌的影子又在毕丰收心头掠过,像闪电闪过,悔恨耻辱一齐涌上心头,他恨死他们了。妈妈的,假公安,把我挖到篮子里的菜抢走了,把我赢到手的钱抢走了。再看看病床上的妻子,他心头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悲哀,自己丢钱又丢人,运气背到底了,好像一泡鸟粪拉到头上,一时半刻洗不净,脸上又布满了乌云。
香玲像一头打盹的狮子,猛然间从梦中醒来,用女人特有的敏锐嗅觉,在毕丰收紧锁的眉宇、愁苦的脸上进行拉网式搜索,很快嗅出点什么异常,觉得受伤的好像不是自己,更应该同情、理解的是毕丰收。
香玲咬紧了牙关,止住眼眶里滚烫的热泪,理智驱使她想伸伸腿,腿不听调动,没有伸开,倒伸得全身像散了架,疼痛难忍。忽然间,一个念头爬上心头,这条腿将来有个三长两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多么难看啊!走在人堆里,多么丢人啊。仿佛耳边响起别人嗤笑的声音,脊背上留下别人朝不起的眼神,整个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一活动,什么事都来了,先是钻心地痛,接着便是憋得要命。见她要方便,毕丰收急忙取出床下的便盆,掀开被子,给香玲放好,然后盖上被子。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便盆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听着尿盆发出的响声,香玲有几分不好意思,羞得像快下蛋的母鸡。一泡尿下来,脸上泛出点点红润,身上透出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