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瞒您说啊,我有两个儿子,杨志是长子,次子杨宇因为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所以我和孩子他妈妈都比较关注小儿子,杨志小时候得到的疼爱比较少,但是,他跟弟弟的感情非常好,他们一起参加上海市少年小提琴比赛,杨志获得比赛的冠军后才得到了保送来这个学校学习的机会,可是,去年夏天,他弟弟突发心脏病死了,而且是死在杨志的面前,这个打击对杨志非常大……”
杨自强对教导主任诉说着杨志的过去;包括杨志去徐子昂的家里做家教赚钱给弟弟治病,去酒吧演奏得到的报酬交给妻子家用;小儿子第一次手术时他爬上医院的窗户等待;小儿子去世时他的绝望等等。
杨自强不再顾及男人的面子,一口气说完这些后,他想获得教导主任的同情,想得到教导主任的宽大处理。
“主任,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用啊,我没有好好教育杨志,才让他今天犯下这么大的错误。”
教导主任一直耐心的听着杨自强的诉说,他的心里的却很同情杨志,他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
“你知道杨志都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吗?”教导主任想回归到主题上,因为午餐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了。
“啊?他跟我说了,打架、演出、在宿舍烧电炉啊。”杨自强不知道教导主任话里的意思。
“仅仅是这些吗?”教导主任怀疑的看着杨自强。
“是啊,我今早刚到北京就直接去他宿舍了,他就跟我说了这些,难道还有比这些更严重的事情吗?”杨自强从教导主任的脸上看见了还有隐藏着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他的内心非常惶恐。
“看来你儿子没有说实话啊。”教导主任的语气有种压抑的责备。
“您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作为父亲,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杨自强知道儿子肯定还有更大的错误没有告诉自己,更可怕的是,学校已经全部知道了,既然是无法回避了,就干脆彻底了断吧。
“唉,其实我真的不想说什么,但是这件事情的却闹的很大,特别是那女孩家里是北京城数得着的领导,不是一般人物啊。”教导主任觉得有些饿了,他想快点把事情处理掉,自己下午还有会议。
“主任,我知道学校不允许谈恋爱,杨志说,是女同学寒假主动找他的,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见见女孩的父母,我当面赔礼道歉,给杨志一个警告处分啊。”杨自强祈求的眼神里布满血丝。
“如果那么容易,就不会通知你到学校来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下午你就和杨志去办理退学手续吧,因为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学校特批了一张肄业证明,这个可以证明杨志在我们学校学习过,并能帮助杨志以后到社会上找工作。”教导主任有点想离开的意思了。
“不要啊,主任,我求求您再给杨志一个机会吧,毕竟他只是个孩子啊。”杨自强忍不住为儿子哀求起来。
“事到如今,你求我有什么用啊?学校已经这样决定了,通知都准备好了,你们下午抓紧时间办手续,尽量在学校张贴出来以前离开,免得难堪。”教导主任说的都是真话,那个年代的办事效率很高,学校保卫科非常尽职,学校的领导基本都是雷厉风行的。
“主任,求求您帮帮我的儿子,您需要我做什么都行啊。”杨自强拉住准备离开的教导主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啊?”教导主任急忙这样说,但是,他并没有伸手去搀扶杨自强。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处理一个有才华的学生吗?你以为我不心痛难过吗?可是,你知道嘛?那沈家的千金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已经在医院流产了,人家没有直接告你儿子强奸罪,没有把你儿子送进公安局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看着惊呆的杨自强,教导主任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其到目前为止,知道的人不多,你也不要声张了,免得大家都麻烦;我能为你们争取到的就是一张肄业证书了,要不要随便你们,我还有事,你们抓紧去校务处办手续吧。”
教导主任走出去的时候,对着在外面等待的杨志翻了一个白眼,什么也没有说。
56.再见了,校园
杨志急忙奔到里面的小办公室,看见依然跪在地上的父亲老泪纵痕的脸上全是惊恐,杨志的心彻底凉了。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快起来啊。”杨志拖起父亲笨重的躯体,自己也因恐惧与不安涨红了脸。
“我可怜的孩子,你都造了什么孽啊。”杨自强一把搂过儿子,将他紧紧的拥抱在怀里后,一边捶打着杨志的背,一边嚎啕大哭。
杨志从父亲的举动中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害怕的结果,他咬牙挣脱父亲的怀抱,坚强的说:“爸爸,你不要难过,马研君已经找过系主任了,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杨自强似乎有些恢复了男人的理性,平时儿子犯一点小错误他都会责骂或者打他,而现在的事情,不管你怎么责备也改变不了,所以,他茫然的看了看儿子,咬牙牵着儿子的手说:“算了吧,儿子,这个学我们不上了,不要再继续丢人现眼了,我们去那张肄业证书,回家吧。”
“啊?爸爸?”杨志看着父亲绝望而又坚强的表情,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
“儿子,饿了吧,我们吃饭去吧。”杨自强像对待小儿子那样摸了摸杨志已经超过一米七五的脑袋,爱怜的帮儿子擦去眼角的泪滴。
杨自强知道,杨志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越快离开学校对杨志的伤害越小,等通告出来,杨志肯定受不了同学们那种眼神与嘲笑的;自己已经没有小儿子了,不能再失去大儿子,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依然是自己的孩子,只能先把他带回家再想其他办法了。
“爸爸,你不怪我吗?”杨志非常奇怪父亲的举动,如果是以前,父亲早已经一个巴掌扇过来了,可是今天,父亲宁愿跪在教导主任的面前,也不愿意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啊?
“怪你能解决问题吗?不要多问了,快去吃饭,吃完去校务处办手续,明天我们回上海去,你妈妈还在家里等消息呢。”
杨志和父亲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了,他们默默地在食堂吃着已经凉了的饭菜;同学们早已经吃完去教室上课了;杨志期盼地渴望马研君的身影,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杨自强艰难的吞咽着食堂的饭菜,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儿子的学校吃饭,也是他最后一次跟儿子一起在学校吃饭了。
“爸爸,你吃完饭去我宿舍睡一会,我自己去办手续吧。”杨志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他还想再次找到沈静问问真相,他也想为自己再寻找一点机会。
“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杨自强看着面无表情的儿子,害怕他因为受不了刺激而产生极端的行为,他顾不上自己疲劳的身体,他在释放一个父亲保护儿子的本能。
学校的教务处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不需要大多的言语,不需要解释理由,那里的教工就出具了杨志需要的手续。
同样盖着学校鲜红的印章,别的同学们是拿的毕业证,而杨志得到的是肄业证书。
回到宿舍的时候还不到四点钟,杨志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学校,他已经没有了什么想法,他的思维凝固了,他的神经麻木了;他的手脚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只不过四十八小时的时间,一切都变了,一个让人羡慕的天子骄子,落魄到牵着老父亲的手去办理退学证明;杨志从哪里都接受不了。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就连那张肄业证书都是马研君的班主任去跟系主任打招呼得到的;杨志原本应该得到的,只配是一张勒令退学的处分决定。
“儿子,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吧。”杨自强一分钟也不愿意在这个学校停留了,儿子的失败是父亲最大的耻辱,这种感觉比别人扇自己的耳光更难受。
“爸爸,明天走吧,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我还有书借给同学了,我要等他们下课去拿回来。”杨志没有说谎,这个时候,他根本就想不到任何谎言,他说的都是实话。
“书就送给同学吧,你以后也用不上了。”杨自强淡淡的说,他已经疲惫的没有一点力气。
杨志默默的听着,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父亲的话。
时间在指缝中又溜走了一个半小时,父子两人谁也没有感觉到饥饿。
杨志慢腾腾的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父亲慢腾腾的看着,像一对拉长的音符,找不到彼此的主旋律。
天快黑了,学校的路灯开始亮了,杨自强似乎有些清醒了:“儿子,我们走吧。”他帮着杨志拿起一个背包。
“爸爸,我们就这样走了吗?”杨志有些本能的不舍。
“孩子,我们还能怎么样啊?听天由命吧。”杨自强不再看儿子的表情,他背上儿子的行李,夹着儿子的小提琴,走出了儿子的寝室。
杨志跟随着父亲,看着自己已经睡了三年的床铺,难过的滴落了眼泪,眼泪里有昔日的向往,今日的无奈和沈静甜蜜的体温。
谁也没有想到,那么多人眼里的小提琴神童,今晚会在夜幕下狼狈的跟着父亲一起离开校园。
走出宿舍大门的父子两都没有雨伞,而老天爷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欺负倒霉的人的机会。
宿舍到学校的大门有一段距离,父子两谁也没有提议去买把雨伞,他们被雨水从头到脚的浇灌着。
杨志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学校的大门,一个仓促的声音在呼叫:“等等我,杨志,等等我。”
57.兄弟,等着我
杨志以为出现了幻觉,以为是校园的花草树木在嘲笑自己,他没有回头,父亲也没有回头去看。
“杨志,你没有听见吗?”一把雨伞遮住了雨点的敲打。
“叔叔,你怎么能就这样走啊?”举着伞的人对着杨自强的背影呼唤。
“哦,是你啊。”杨自强尴尬的看着马研君,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面对这个儿子的同学了。
“叔叔,您稍微等一等啊,我有话对你们说。”马研君不顾自己的无理,强行将杨自强拖进了学校的门卫室里,杨志也疑惑的跟了进去。
马研君友好地对门卫说:“请让我们在这里避避雨,您方便给条毛巾吗?”
“避雨可以,我这里没有毛巾。”门卫没有表情的回答着马研君,也许,他看惯了学校的来来往往,对什么事情都不好奇了。
马研君招呼杨志父子放下行李后,走到门口叫住一个同学,交给他几张人民币去买饮料、毛巾和雨伞,自己从新回到杨志身边。
“叔叔,杨志,你们就这样离开吗?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吗?这不是杨志一个人的错啊?”马研君很想继续为自己的好朋友争取一点机会,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兔死狐悲的场面。
“孩子,谢谢你来送我们,杨志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们还要去赶火车啊。”杨自强已经接近麻木了。
“叔叔,我已经知道原因了,是沈静的母亲仗着权势欺压杨志啊,今天上午很多同学都看见沈静的母亲来了,是她要求学校这样处罚杨志的,这不合理,校规里没有规定这条啊。”马研君既没有说错,也没有说谎,只是他不知道,哪个母亲会放过让自己女儿未婚先孕的男孩。
“别说了,还是让我带杨志回去吧,你好好学习,不要像杨志这样不争气。”杨自强明白马研君的说法。因为教导主任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了,人家没有把杨志送进公安局就谢天谢地了。
“叔叔,你怎么能这样啊。”马研君开始着急了。
“算了,你回去上课吧,我跟爸爸回上海也没有什么的。”杨志突然有了悲壮的英雄主义色彩。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吗?杨志回去怎么办?”马研君问了很现实的问题。
“唉,我也不知道啊,回去再说吧,看老天给杨志一个什么样的命运了。”杨自强叹了口气,头发上的一滴雨水流进了他的嘴里。
“不能这样。”马研君看清楚了他们父子的无助,他的热血里开始沸腾起了商业细胞。
“叔叔,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我毕业后会回去组建一个乐队,杨志还是我乐队的首席,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杨志可以先去徐子昂那里拉琴,等我回来就好了。”马研君很现实的说。
杨志默默的听着,这个时候,好朋友的建议,也许是最有效的,至少他可以为自己带来一丝希望,至少他没有落井下石让自己绝望,尽管杨志深知马研君不是那样的人。
“哦,回去看情况再说吧。”杨自强的心里本来就不喜欢马研君,他觉得都是马研君带坏了儿子;可是目前的状况自己没有办法对任何人发泄怒火,他只能不断的拒绝着对方的提议。
“不要为我担心了,你的处分还在,还不知道我走后,他们怎么对付你呢,沈静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啊。”杨志不无担心的对着马研君说。
“我怕什么啊?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就不相信离开学校会饿死,早点离开学校,早点成为大富翁,我才不在乎呢。”尽管马研君说的是自己真实的想法,可是在杨志的父亲眼里,更增加了对他的憎恨:都是他唆使杨志去参加商业演出,都是他让杨志过早接触社会,没有他的推动,杨志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行了,别说了,我们早点去火车站吧。”杨自强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对话。
“学长,给你东西,谢谢你的饮料啦!”一个同学递给马研君拜托买的东西后,旋风一样跑开了。
“杨志,拿着,这些饮料在路上喝。”马研君将东西硬塞给杨志。
“不要了,我不想喝。”杨志推脱着。
“拿着吧,你们没有吃完饭吧,我刚才在学校的食堂一直盯着,没看见你们才去宿舍找你,是门卫大爷告诉我你们走了。”马研君像个家属一样的唠叨着。
杨自强已经不耐烦的走出了学校的门卫室。
杨志的脸是青色的;杨志的心是僵硬的;杨志的神情是恍惚的;杨志的眼泪是无助的。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绘出这个青春少年此刻的感受,只有老天不断倾泻的暴雨,在洗刷着这个天才神童此刻的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