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顾名思义是楚国的国都,依沅江江畔而建。周遭没有山川,所以这里的百姓大都靠这条母亲河而活。
清晨,楚都鱼坊。
鱼坊就在沅江水运码头不远处。虽称为市坊,但却离着楚都还有个七八里。
出了繁华的正南门,还要再走上几盏茶的功夫才能到。
天蒙蒙亮,鱼坊前的行人就已络绎不绝,但大多是一些购置鱼货的家仆、伙计,鲜有衣着华丽者出入。
“洪老,可让我等到您了!”
此刻,在靠近鱼市牌坊的第一家铺子门口,正站着一个壮实汉子,他的脸带着可掬的笑,迎着一位面色红润的古稀老者,嘴里碎碎念着:
“一大早就听喜鹊就叫个不停,算算日子,您也该来了。”
洪姓老者刚下马车,稍稍整顿衣衫便冲着眼前的汉子颔首而笑,缓缓出声:“小…余掌柜有心了,没有耽误你的生意吧,呵呵呵……”
壮实汉子名叫余三,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鱼铺是从他老爹手里接过来的,也算是子承父业。靠着他爹留下的人脉,将鱼铺的名气越做越大,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您这是哪里的话?”
余三一边说着,一边引老者来到门口,“要我说,咱爷俩肯定是心有灵犀,不然,我也不会刚出来就碰到您。几十年交情,更何况我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两人上了台阶,汉子快速上前一步,将有些褪色的布帘撩的高高的,转过身请老者入内:“一年您也就来一次,怪想的。”
两个人的身份仿佛有所调换,余三的碎碎念,反倒更像一位古稀老人。
“你呀……”
洪姓老者笑而不语,用不算浑浊的眼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余三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倍感亲切,抚着胡须的手不自觉的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过门的时候细不可查地躬躬身。
布帘放下,屋内顿时清净不少。
待老者坐定,店里的伙计已然将茶水呈了上来,放到其刚好够到的地方。动作不显唐突,像是排练过很多遍。
伙计认人。
上完茶水后悄悄退到一旁,垂眸候着,眼神却兜兜转转,时不时落在老者身上。他这是好奇。
洪老是这家鱼铺数十年的老金主了,听说来自楚都正阳主街,是那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身份尊贵,但却对人头攒动、腥气冲天的鱼坊一点也不避讳。
每年的今日都躬身前来,数十年来,雷打不动。
洪姓老者端起茶水轻轻抿过,挑了挑眉,啜苦咽甘,还是那味儿。
是这里能拿得出的最好的茶饮。
将杯中物随手放下,洪老眼神转动间,望向刚刚坐下的余三,许是没有外人,他也没了外面的拘束:“小余啊,你有些不地道呀。”
“啊?洪老,此话从何说起啊?”此话一出,余三有点懵,面色微红,以为做错了什么急忙站起身来。
洪老瞧的也是一乐,不再为难他,伸手指了指:“你瞧,门上的布帘早已脱色。破破烂烂地。”
洪老指完后,打趣的咂咂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鸿茗居把你压榨的没了活路,以至于连个门面都没钱规整。唉……
看来今年我鸿茗居要多多从你这上货喽。”
余三闻言转头看去,那里还真是如洪老说那般,是有些寒酸了,他都没注意到。
汉子不由得脸色一苦道:“您误会了,我这鱼铺从黑天忙到天黑,哪里有什么时间……”
话没说完,余三眼睛一亮,敲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暗道一声‘真笨!’,然后满脸喜色:“谢谢洪老——这破布是碍眼了,我一会就让人换!”
见其领会自己的意思洪老也就不再多言,直接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情:“你起早贪黑这些年也不容易,应该的。只是,我要的那鱼——”
没等洪老说完,余三就接过了话,有几分邀功的意思:“您放心!灵鱼已经备好。
今年到了两条!都是刚刚上成新鲜货,我这就让人取来。”余三说完对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两条呀?!”
短暂的讶异后,洪老微微颔首。
刚待说些什么,却看着了余三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笑意,想来是高兴劲还没过,无奈的摇摇头,打消了念头。
自打余三他爹那辈,两家是生意上的伙伴,余三这孩子品性不错,对他更是敬重有加,他自然不会介意在生意上多帮衬一把。
至于他口中的灵鱼,那是楚都附近江域里最珍贵的鱼类,赤尾灵鱼,多分布于沅江下游,整个楚都每年也就十余尾。
平日难得一见,唯有在寒冬将尽之际方能捕到,可以说是整个楚都最珍贵的食材了。
也就是余三时常打理着他爹留下的路子,方才有了现在稳定的来源。
多出来的那一条,当是今年的头喜,足够他在鱼坊同行中吹嘘好一阵了。
珍品灵鱼正是洪老此行的目的,至于用作何处洪老没说过,余三也没提过。
心直的渔夫汉子只知道那正阳街的‘鸿茗居’有道用灵鱼做出的招牌菜,但却从未出售过!
伙计脚步声渐行渐远,厅堂也静了下来。洪姓老者再次端起茶杯,不算浑浊的眼中有明光,透过腾起的茗气不知看向何方。
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意思,只是不知是否看到他所想的人。
……………………
日上高头,楚都北门之外。
虽处寒冬,但临近正午的太阳还是能带来几分暖意。行人不再揣着袖子,脚步也就慢了下来,踏在青石官道上反倒有了赏景的心情。
只是两旁随风摆动的枝条却没有抽芽的意思,相互交缠直至望不到的尽头。
稀疏的人影中,一老一少并排行在官道上,不紧不慢,走的是进城的方向。
两人皆是身着细织的青白劲装,在灰、褐色衣调的路人中尤为显眼。
可奇怪的是,如此突兀的二人,竟没吸引旁人的注意。
“少爷,前面就是楚都了。”说话的是年长的中年男子,声音不大,中气十足。
他比身旁的少年高了大半头,红润的脸庞棱角分明。修理整齐的须发轻轻拂动着,虽掺杂着银丝,却没有破坏他刚毅的气质。
此刻中年男正如深深扎根的松树般站立,眺望着前方城墙的轮廓。
同行的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俊秀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正盯着自己舞动的右手,那里握着的是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柳枝。
少年入迷地紧,依旧向前走着。
‘少爷——!’
无奈地声音突然响在少年脑中,打断了他手中的动作。
少年一滞,稚嫩的脸庞带着疑惑回头望向中年汉子:“怎么了,吴伯!”
许是风声紧了,少年的声音比往常大了几分。
‘喏,楚都到了!’
被称为‘吴伯’的汉子伸手指了指韩轩身后。像是怕少年听不到,声音再次响在他的脑中。
“您别这样,我听的见!”少年挥了挥手,“这么快就到了?”
旋即顺着吴伯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是,那里的景象让他有些小失望。入目的不是巍峨的城墙,也没有金甲精兵镇守……
破破烂烂的十里城郭,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步入历史的年代感。放眼望去,少年甚至没有看到一栋高过城墙的建筑,更不要说墙头会有兵卒巡逻。
少年眼神极好,在官道尽头,城墙之下,他瞧见稀稀疏疏的人影从两道侧门走走停停,似是在接受守门侍卫的排查。
“这就是楚都!?”
少年转头看着吴伯,指着前方,语气疑惑。眼前的景象跟他想象的有很大出入:“这么破落,怎么还赶不上郡城啊。”
“千年未经战乱,历代楚皇特意留着这段墙,铭记伤痛,破落点倒也正常。不过也不全是这样……
楚都水运尤为昌盛,繁华之地大都在南城。我们却是从北部寒燕郡而来,走的又都是旱路,自然有几分差强人意。”吴伯摊了摊手,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无奈.
“水运……是沅江吗?”
少年闻言,眼前一亮:“那还真是巧了,走完这最后一处,我们正好顺流而下,能省不少脚力呢。”
“你说得对,小少爷。”吴伯脸上多了几分戏谑,“只是……这月余来,我们一连过了十八座郡城,好玩的、好看的您都不为所动,下了山的少爷可是沉稳的很哩。
要不是一直跟在身边,我都要以为您被一个看尽繁华的老妖怪夺舍了。”
少年闻言脸色一僵,少顷,他冲着先行一步的吴伯翻了个白眼:“我就算是老妖怪,那也是一个会被你熬死的老妖怪!还有……
不要忘了,这是我第一次下山!”
风儿吹得更急了,少年挥动着手中的柳条,不甘的声音被糅在风中,飞向前方,像是要糊在某人后脑勺一般。
少年再次眺望着远处的城郭,嘴角噙起几分笑意,迈开脚步。
对他而言,这里虽然很陌生,但,更让他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