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司令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尽管说。”
“我难过极了。”卫立煌道,“难道说什么是非与公理,在他的脑子里一点儿也找不到!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拿共产党的话来说,我是靠‘剿共起家’的。蒋主席还拿金家寨改名为立煌县,证明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共将领,目前他来这一手,你说他还把我当人?”
傅作义劝道:“卫总司令,我看他是急昏了才下的这个手令,过几天情形就会好转,你不必难过。”
卫立煌叹道:“我不难过,只是愤懑!想我一介武夫,民国十九年打从陆大特别班毕业以来,一直没有跌过这么严重的筋斗……”正说着收音机里传出一个为他俩熟悉的声音:“我是前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司令兼山东省主席王耀武,现在我同前山东保安副司令聂松溪、前兖州城防司令霍守义等高级将领22人,联合发表致国民党军官******。”
傅、卫二人闻言搁箸,吸烟倾听。
“我应该报告各位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王耀武说,“我们被俘后,并没有被侮辱,受抢劫,像我们被俘之前,诬蔑解放军所说的那样。”接着王耀武报告他们受到优待的情形,接着又分析内战形势,最后呼吁国民党军人应以大局为重,不该效忠个人,应该及时起义、放下武器等等。
傅、卫二人听后默然。傅作义道:“我们禁止老百姓收听对方广播,但我们自己,幸亏有对方广播,才能补足消息上的漏洞。新闻出口转内销很不正常。刚才广播的分明是他,咬字吐音,一点也不含糊。否则我还真以为王耀武牺牲了……”
卫立煌道:“老实说,他分析局势那一段,说得很有分寸。”
正说着电话铃响,南京有长途电话来。询问傅作义何时动身?卫立煌是否抵平?傅作义照实说了,安排妥当,第二天立即专机飞宁。
极端秘密的一连串会议在等着傅作义。
傅作义知道蒋对他不大信任,说话处处小心。而南京空气阴沉,******的辞职已经批准,翁文灏三次辞职却未成功;大江南北的人民解放军开始威胁南京,陈赓所率部已向徐州疾进;美国西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在上海声言要派兵护侨,而司徒雷登又说将撤退侨民;物价飞涨,印钞机日夜飞转;到处抢粮,军宪警都疲于奔命……
南京会议开了一天,******决定撤退华北,防守江南。并由傅作义负担华北军事全权事务,华北哪些城市应该撤退,也由傅作义自己决定;另方面南京空军即日起搬运北平设备及物资,因为陆路已经来不及了。
会后,傅作义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北平。
卫立煌在北平“剿总司令部”被蒋扣留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南京及全国各地的国民党官员间更引起了人人自危、普遍不安的情绪……
翁文灏刚送出第四次辞职签呈,闭门谢客,却闻蒋夫人宋美龄拜访,见与不见,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见了。
宋美龄道:“今日之下,院长责任重大,不可消极。”
翁文灏苦笑道:“古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中国内部的问题非常微妙,夫人一番好意,我谢领了。”
宋美龄见他弦外有音,也只得搭讪道:“也真是的,赖普汉先生前天对我说,这一次他到北方走了一趟,对中国的事情似乎懂得多了一些,他发现中国距离美国很远很远,而他自己为了中国的事情奔走,却很快瘦掉了几斤肉,哈哈哈。”接着笑问,“院长这次辞职,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委座对院长的期望值,是很大很大的。”
翁文灏不悦道:“夫人,蒋先生对我期望大,但以我这个职务来说,中国人对我的期望更大,可是我——”
“不要痛苦,”宋美龄道,“勉为其难吧,我听说他已经在考虑你的继任人选了,不过,那些张三李四,阿猫阿狗,一定会使中国更糟。”
翁文灏再也忍不住了,他压制住自己,反问宋美龄道:“夫人,你以为我还能干得下去吗?”
“我以为可以!”
“我以为不可以。”翁文灏道,“收支平衡完全失败,国库亏空太大,许多重大开支无法减少,我没办法!抑制高利贷,增加银行存款,吸收外币外汇,制止资金外流,稳定市场价格,提高输出贸易,吸收侨胞外汇等等,都失败了,而打击我们的倒不光是共产党,还有我们自己——我说是我们自己!他们贪污舞弊!目无党纪国法!我有什么办法!”
夫人无言。
“再说,”翁文灏道,“币制改革已经完全失败了,只有中央银行收回美钞19亿元这一点还算成功,但市面上的通货也因此大增,购买力大增,于是更加糟不可言了;限价的政策给工商业造成了巨大损失,现在连******都干不下去了。他都这样下场,与他比我算什么!”
“不过,”宋美龄再劝道,“他有他的父亲做后盾,而你,有我的支持,我愿意支持到底。”
“谢谢夫人的好意,”翁文灏苦笑道,“夫人是有学问有修养的人,应该体会到我的心情。一个官员,当他的人民对他都失望了,夫人的支持还会发生什么作用呢?”
“院长对大局是失望了?”
“是失望了,”翁文灏道,“而且非常难过。我这个内阁当然谈不上有什么成就,但如此下台,也真够瞧的了。”
“院长,”宋美龄站了起来,收敛了笑容,道,“请你再次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失望了,我可以考虑让委座在你的辞呈上签字生效。”
“话已这样了,没有考虑的余地啦!”翁文灏斩钉截铁,“请蒋先生快签字吧,越快越好!”
“那好!”
“谢谢!”
二人不欢而散。
在北平,也有人劝卫立煌到美国去,说是反正两面不讨好,此番侥幸恢复自由,不如出洋算了。友人相对痛饮,各发牢骚。
卫立煌慨然道:“我不懂得他的目的何在。如果把我扣留了,甚至把我杀了,而对大局有利,还有得说。事实上他这样做只显出一个大大的弱点:今后没有人敢对他忠诚到底了,连我这个‘剿共起家’的人都会如此下场,还说什么!不过,我这几天越来越感到,像我们这一种人,到底算什么?嗯?”
友人一笑道:“我们算哪一个人?两尺半嘛!”
众人闻言皆苦笑,卫立煌叹道:“人家把当兵的叫做两尺半,说的是咱们的制服,但这几天我有新的发现,拿做人来说,我们不但不到两尺半,简直是个没用的侏儒!”
众友人知道卫立煌心境不好,想劝他,一时无从开口;旋见他举杯痛饮,却又把杯子使劲一摔,“嘭”一声玻璃屑四溅,他欠着身子问道:“我这几天发现了什么呢?”
众皆惊诧。
“我们简直不是人!”卫立煌敲击着脑袋道,“大家该记得,我们最近俘虏对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最近俘虏到一个兵,”卫立煌提高声音,“大家注意,他只是个兵!但他什么也不肯讲。我们的人把他逼急了,他就想自杀,死不投降!问他为什么甘心替共产党卖命?是不是吃了共产党的迷魂药?你道他怎么说?他只是摇头苦笑,说我们太可怜了。他可怜我们什么呢?他说:‘你们枉为一个军人,军人的任务是捍卫国家,保障人民,保卫建设,可是你们做到了哪一点呢?你们只是替美国人卖命,与中国人为敌,你们为了一个变相皇帝的苟延残喘……’这小子嘴巴好凶!有位团长就冷冷地问他:‘你们不是在替苏联卖命吗?’那小子大笑道:‘我说你们真可怜,这种看法也是其中之一。’这小子几乎说了三个小时的道理,老张掴他嘴巴,掴到手都软了,他就是不肯停止。”
有人问卫立煌:“后来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卫立煌道,“他们要活口搜集材料,因此到后来只好由他说,希望他漏出一两句来。”卫立煌苦笑:“可是除了马列主义,就是什么新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那是连我都没有听到过的名词。”卫立煌长叹:“我发现了什么呢?我发现在他们中间,一个兵——仅仅是一个兵,他都能够代表整体,当家做主;而我们呢?我这东北剿匪总司令,可是打仗时没权,他可以一道命令直达连排,跳过十几道主管人员,这种仗怎么打?怎么能打不垮呢?”卫立煌惨笑:“喏!我就是替罪羊!”
众友人生怕卫立煌酒后肇事,劝他休息,而“华北剿总”参谋长也来凑热闹,说局势更趋严重,华北决定放弃,物资开始转移;长江一带局势也不容乐观,“徐州剿匪”总指挥部即将迁往蚌埠,南京人心慌乱,眼看……正说着蒋总统急电到达,要“华北剿总”把卫立煌明天押送南京,以便审查。
全场哗然。
阴郁代替了欢笑。
卫立煌久久说不出话来。
******和卫立煌的关系颇为特殊。卫立煌是******的“五虎将”之一,最能打仗的一员战将,曾为蒋家王朝多次冲锋陷阵,出生入死,但又久被怀疑;曾几次罢官降级或闲置云鹤,却又屡获重用。******说:“卫立煌能打仗,但没有政治头脑。”有人说卫立煌是蒋氏嫡系中的杂牌,也有人说卫是杂牌中的嫡系。
打了败仗的卫立煌,刚刚回到南京。饭还没吃,桌上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
面对铃声,他不敢去接,自知凶多吉少。
停了一会儿,铃声再次响起,他不情愿地拿起了听筒:
“总参谋长,是我。”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顾祝同发火了。
“刚才,我在厕所。”
“委座让你晚上9点去一趟!”
“知道了。”
9点短一刻,卫立煌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的官邸。夫人宋美龄迎了出来,告诉他:“委座还没散会呢,你先坐下等一会儿。”
“夫人,打败仗我无脸见人啊!”卫立煌在求夫人,并知道******的家底:夫人主政。倒不是老蒋怕老婆,而是夫人出身名门望族,才多识广,看事高人一筹。
“战场的情况我全了解。你身为司令,当然有责任,但主要责任不在于你。我说得对吗?”宋美龄嫣然一笑。
“夫人说了实情话!谢夫人。”卫立煌端着夫人送来的茶水像个小学生似的感激涕零,“我真怕委座不宽容!”
“委座就那个脾气,你要慢慢讲。等他发完脾气,火也就自消自灭了。”宋美龄解释道。
“他实在给我过不去呢?”卫立煌面有难色。
“有我呢。”
“谢夫人!”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宋美龄看看表道:“他回来了。”
“报告委座,立煌报到!”卫立煌整理一下军容双脚一并敬了个标准军礼。
“我看见你就来气!仗是怎么打的?身为司令,万人之上,该怎么向党国交待?”******上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开了。
“我有责任,愿依军法处置!”
“杀你的头还不容易!关键是杀头也不足抵其过!”说到这里,******冷笑一声,“你身为将军,穿着军装,立在那儿还像个人模人样!如果我扒掉你的衣服,你还不是一个光屁股猴子!连光屁股猴子也不如!”
自尊心极强的卫立煌终于忍不住了,也不顾夫人当初的劝说了:“请委座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愿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人格!多好听。我要格人呢!”******立时火冒三丈。
“格人好说!你越级指挥我的部队,还要我这个司令干什么?你没有错?”卫立煌愤愤不休。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喊了起来,“来人!给我立时枪决!”
“达令,你要息怒!药还没吃哩。”宋美龄走上前来劝说,“眼下,残局难收,每天都要枪决人,那是****枪决我们。你身为总裁,也要为兄弟们着想啊!他们愿意失败吗?要枪毙,我们都应该枪毙!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宋美龄说到这里,示意卫兵:“你们还不给我撤下去!”
“夫人,委座,请再给我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吧!我会拿人头担保!”卫立煌声泪俱下。
雨过天晴,天空出现彩虹。就这样宋美龄以其自身的见识和胆略保下了卫立煌。
东北解放后,中国共产党的华北野战军以八个纵队大踏步向中原徐州挺进,实施穿插包围。中原野战军以五个纵队紧紧咬住了黄维兵团,把它压缩于弹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