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从单位开出不久,在高峰期最拥挤的老城区凤凰街蜗行着,眼看瑞虎就要以蚂蚁的速度爬出这个区域了,冷不丁旁边车道一辆公交车屁股后面窜出一个人来,一下子扑到我的副驾侧窗上,又一掌把我的左反光镜合住,然后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绕到我车前坐下,拉腔拉调的大哭起来。我们一人一车就这样滞留在最拥堵的凤凰街正中间,原本狭窄的双向共享的三车道一下子锐减成二车道,车后喇叭声不绝于耳......
愣了有三秒钟,我知道我可能是碰到了闻名已久的“碰瓷”了,但是察看有没有伤人还是第一位的。赶紧熄火拉闸,嘱咐好随车的儿子(正好今天儿子在市区没有兴趣班活动,轮到我去幼儿园接他回家)乖乖坐在车上别动,锁上车门后在车流中小心翼翼的跑到那个大哭的男人跟前询问。那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瘦子,民工装束,曲腿坐在地上,一手撑住我前车保险杠,一手捂住自己的右脚,透过他的指缝我看到他的脚没有明显的伤痕。我提出我们是否可以先靠边协商,不要妨碍交通,他干嚎着说我是撞了他还想逃走;我提出送他去医院仔细看看,他又干嚎着一口回绝。于是,我对他说:“请放心,我不会逃走的,我这就打110请警察来处理吧。”我的语气始终诚恳,镇定,可是,天晓得,我压抑着多少惊恐、怀疑、不安、沮丧.......。
在等待110的漫长过程中(其实可能还不到5分钟),对向车流中有一辆轿车缓缓蜗行经过我身边,司机探出头来匆匆一句:“快打110,这个人我见过,前不久也是这一出”。转身面对这个好心的司机,我只会一个劲地说谢谢,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想到,目送他被车流裹挟而去了。有一个围观的阿姨指着车窗提醒我:“快看好你小孩,他爬到驾驶位上去了,别出什么事!”这回我连谢都顾不上了,赶紧回到车上照管儿子。安慰好儿子我下车继续陪在那个人身边,那人不停的干嚎,只有一个意思,要我立刻给他钱。路边公交站台上的人们隔着车流对我喊,叫我等警察来,千万别搭理他,又有人走到我身边来关切询问出了什么事情。这时,旁边车流中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停靠,车上一个三十多岁的背包男子探出身子与地上那人问答了几句他们的家乡话后,起身下车穿过马路朝我走来。刚刚感觉是被温暖包围的我立刻感到一股冷硬的危险,我掉头逃回车上,紧闭车门车窗。背包男子见状退回到站台打着手势叫我下来,我摇头不理,正僵持中,警察终于到了!
可爱的警察叔叔听取了我们双方的陈述并察看现场后已知一二,收取我的两证后要收地上那人的身份证,那人推说放在老家四川了;警察要察看那人的伤势,那人自称右脚被我的车轮碾了,在警察的一再要求下终于脱下了他的黑布鞋,却看见他的脚趾活动自如,无一红肿扭曲。警察要求那人爬起来,让我能够靠边停车,畅通交通,然后再解决问题。可地上那人立刻撒起泼来,大骂警察帮我们城里人,年轻气盛的警察一时火起,大声地将他可能承担的后果告诉他,这时背包男子跑来打圆场被警察索走了身份证,地上那人便干嚎着骂骂咧咧爬行到站台街沿上靠站牌坐着。我泊好车后告诉警察刚才有好心司机提醒我的话,警察向我要对方的车牌或手机号码,至此我的脑海里才闪现“目击证人”这一关键名词。这个过程中,公交换了一班又一班,恐怕最初目睹这场“车祸”的人早已回到家中享用晚餐了。正懊悔中,身旁一男子挺身而出,告诉警察他因为在站台久等妻子,所以目睹了全过程并愿意作证,他说:“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能再让这种“碰瓷”的事情猖獗下去”。这个仗义的汉子名叫鲍青松,他留下了电话号码。在那一刻,我的眼湿红了,这件事带给我惊恐、沮丧,但是更多的温暖感动着我!
闹剧还在进行中,碰瓷者不屈不挠的精神也很有耐力。
警察等待下班高峰期过去后指挥那个背包男子帮忙测量现场,我拉着儿子的小手茫然等着,不知道接下去事情会怎样发展,车站上等车的闲人们议论纷纷,舆论站在我这边,大家都很唾弃碰瓷者。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建议我给碰瓷者5元钱,打发他走人,省得要带着儿子陪他一起在冷风里等。我将皮夹锁在了车里,身边正好走来两个下班坐公交回家的同事,看到我遭遇这样的事情,就默默陪在我身边,其中一个闻言掏出10元钱让我给地上赖着的那个。戴帽子男人对他说:“喂,你这种伎俩我们见多了,你也该知道让警察解决你是得不了什么好的,这位小姐肯给你10块钱,你就该差不多了,拿了钱走人吧。”地上那个见我肯给钱了,立刻神气了,一会儿可怜兮兮地诉说“伤情”,一会儿口气蛮横,开口要价500整,周围的人听了哄笑起来,都让我别再理他了。警察测量完后让我打120送他去医院,那男人又悄悄爬到我面前来说:“我不要你赔钱了,也不要去医院看病了,就请你可怜可怜我伤了脚不能自己走路,你送我回家去就行了。”这时我的思绪无比清晰起来,我知道如果让他上了我的车会发生些什么,我拒绝了他并将此话转告警察,警察立刻严厉地对他说:“她哪里也不会送你去的,你就在这里等着120吧。”而后对我说:“一会儿去医院你不需要付什么钱的,等明天来事故组裁定你要负什么责任。”
不多久,120来了,护工们下车接了警察的眼色立刻架上他走了。警察要带我和那个一直跟在警察左右充当碰瓷者代言人的背包男子一起去医院。背包男子可能是见势不妙,开始悔称与碰瓷者并不熟悉,只是老家的街坊,连名字都互不知晓,但是苦于身份证早给警察索走了,没办法,只得一路跟来,并在事故处理单上签下了配合测量的名字。到了医院,不知何故,警察起先并不带我们进去察看“伤者”,而是在急诊门口拖延了一段时间。(我现在回想起来,整个办案过程中,这位很有经验的年轻警察一直是停停走走的,估计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对碰瓷者知难而退,自己溜走,省得我们大家麻烦了。谁让我们的法律并没有对这种情况的明确界定及制裁措施呢。)
等了又十多分钟后,警察带我们进去,只见“伤者”躺在担架床上哼哼,三个医护人员围坐在一旁,但是并未对其作任何处理,见我们进来,一个小护士问:“你们谁去挂号啊?”警察不吱声,我也就惟其马首是瞻,也不说话,那个背包的就更不敢搭腔了。警察又问了“伤者”的姓名,然后将画就的事故草图给他看,并说明是他的朋友帮忙一起测量的。“伤者”说他看不懂,警察就耐心的将画面描述给他,当说到图上示意是他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我的车“撞”到的时候,那人突然改口说他并没有横穿马路,而是站在路边,是我的车开得太靠路边了,才挂倒的他。听着这可笑的翻供我倒很庆幸当时他没有同意我先将车靠边停靠后再招警的提议了。如果不是警察将我的车停在马路正中间的画面给拍下来的话,估计要指证还得费一番口舌的。
我们签字后警察分别给我们一张单子,然后说没事了。说完扭头就走,我不知所措,赶紧带了儿子紧跟着他,背包男子也跟来了,他的身份证还在警察那里压着呢。“伤者”躺在床上,直起半个身子叫:“我怎么办?”警察回说:“你自己看,明天来事故组处理双方责任。”到了楼外,警察将我的行驶证还给我,说:“快回家吧。”我问没有驾照我能开车吗?他说:“可以的”,然后就扭头对付那个一直问他讨要身份证的背包男子了。我估计警察叔叔是在故意拖延碰瓷者们的时间,好让我带着儿子安全离开。(感谢那位吴昊警官!)因此我抱起儿子加快脚步迅速离开夜色中的医院,一路上儿子一直不放心地回头看坏人是否跟上我们。
上车后我们默默地开了一段,我觉得一场噩梦正在醒来。突然,儿子说:“妈妈,我给你唱支歌吧。”然后就哼哼唧唧的唱起刚学会的《天安门》。唱完,儿子说:“刚才那个人撞倒我们车上来的时候我紧张死了,我知道你也很不开心,所以我要唱歌给你听,让你能开心一点。”至此,我才回想起来,刚才在公交站台、在医院急诊楼门口等待的时候,依偎在身边的儿子时不时地抱抱我,嘟起小嘴要求我亲吻,原来,小家伙是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关爱着吓坏了妈妈。而粗心的妈妈一边处理着棘手的问题,一边还为儿子老是要牵扯自己的心神而烦心着呢。特殊的时段里,我只注意到要确保儿子在熙攘街头的安全问题,而忽略了此事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也留下了惊吓,我没有照顾他的内心,而他却懂得要照顾我的内心!我的眼睛又湿润了。
明天下午要去沧浪事故中队处理此事,不知道到时候能否见到那位“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