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多雨,总是那么准,老祖宗们几千年的经验果然不是白来的。午后眼看着黑云上来,淅沥沥一场细雨。
秦念初原本在看书,听见窗外雨水敲在风檐上,叮咚作响,十分好听,忍不住起身,推开门站在廊下。
院子里花木葱茏,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鲜绿亮眼,水面上密密匝匝的雨滴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煞是好看。
这院里景致优雅,除了草木繁多,中间半面池塘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湖中有假山趣石散落,又有游廊小径蜿蜒其间,西面长廊建有美人靠,东面接水修了待霜亭......
这园子显然是江南园林风格,与那中原高楼大院相当不同,骆问菱若是来自苏北骆马湖,离这几千里路,背井离乡,也真是不容易,难道这园子专为她造,以慰思乡之苦?
但以她当下处境——她们都那么不待见她,谁会对她好?
秦念初苦思不得。
转身又见案上纸笔犹在,墨迹已干,斯人魂消,而自己在这鸠占鹊巢,当下心绪烦乱。于是重又磨了墨,展了纸,提了笔,作画以静心。
她曾学过几年国画,全因当时交了个美术系的男朋友,跟着瞎玩,隔了这些年倒是不生疏,下笔还像模像样,一时想不起什么特别的,就对着窗外一丛茑萝画起。
落葵在一旁帮着研墨,看着出神,嘴里无意识地嘟囔:“说起来有一年多了呢,那时候小夫人初来,随身带了许多稀奇的花种子,奴婢们都没见过,十分好奇,可您说要等到春天播种才行,日日盼夜夜盼,觉得快要等不及,好容易到了今年春里种下,眨眼间就开得繁盛,满园秀色了,可见过日子就是这样,越是期待越觉得漫长,不经意间反而如流水一般匆匆逝去了。”
难得一向呛人的落葵说出这么一通绵软的话语,秦念初听着舒心多了,笔下未停,口里却柔柔地应了一句:“那你喜欢这花吗?其实这个只是众多茑萝中的一种,叫做羽叶茑萝,江南还有一种掌叶茑萝,花朵儿大且鲜红,比这个还要好看。”
落葵听见这话竟怔了一怔,沉默片刻方才接话:“茑萝最喜欢茑萝,我是更喜欢落葵的。”
“啊?”秦念初完全没听懂,扭头看向她。
面对她茫然无知的眼神,落葵也犹豫了,有些迟疑:“小夫人,是奴婢多嘴了,事已至此,您自己也困在这里,顾不上她们是难免的。”
秦念初当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继续盯着她,心里却在琢磨,原来,骆问菱来了才不过一年而已,那就算对府里许多事一知半解也不奇怪了,这下倒是方便多了。
“奴婢只是,只是今日上午无意中撞见曙红在后院马厩做苦力,一时不忍,又想到茑萝流落在外,还不知要受怎样的苦......”落葵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头也垂了,并不再看她。
秦念初只盯着她,仔细分辨话里的意思。
古人喜欢拿些花草树木乃至身边物件儿命名,这不稀奇,秦念初当初的专业是生物学,因此也有两学期是在上植物课的,因此才知道承露和落葵是木耳菜的别名,并不觉得生僻。
如今前后一联系,猜得大概是曙红和茑萝也是人名,她们身处困境应是与自己有关,只是究竟怎么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茑萝她?”试探着开口。
“奴婢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卖进了偎红楼,再后来没了消息。”
偎红楼?秦念初依稀记得上午回来时看了一眼自己这园子门匾上是倚翠园三个字,那按逻辑偎红楼该是另一处院子,卖进去做丫头?下等丫头如同苦力?
猜不透,想着要是哪天溜到马厩去瞧瞧曙红再说,如果真是与自己有关,再想办法,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自己也出不去啊!虽然今天因着过节轻松一些,看样子明天还得继续跪呢!
越发觉得麻烦了,这骆问菱到底留下了怎样一个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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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承露从外面回来,油纸伞转了两转,将雨滴沥去,收了伞放在檐下,抬手将额角一缕湿发往耳后抿了一抿,嘴角梨涡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妩媚。
彼时秦念初正对着落葵,眼神越过她刚好看见承露着一番动作,不免被吸引了,生的这样好看,可惜身为丫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照理也该婚配了,不知道会被许给什么样的人,然而自己此刻一无所知,也做不了主,只能瞎想想了。
承露进得门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过后的笑意。
“小夫人,府里已来人知会了,叫酉时初刻就去珠联台。”
秦念初还在脑子里换算时间,落葵已经叫起来:“又这么早!去年是为小夫人初来乍到,早聚了多热闹会儿,今年又为什么?”
“自然是庆祝小夫人成为......”承露说着看了秦念初一眼,神情尴尬。
秦念初知道她咽下去的半句话是什么,毕竟上次提及这个她也是这番表情,骆问菱成为小夫人是件很丢人的事儿,上午还有人笑话她不是明媒正娶。
落葵的表情却是不屑:“的确是一鸣惊人。”
好吧,看来真的是件丢人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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