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哗啦啦地下了十几天,仍不停止。大力家的西堂屋漏水了,房檐下面藏的地契盒进水了,契约都粘结一块了。他放在木板上晒干,和两个儿子坐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剥起来。其他人站在远处,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瞅着,好像看他们拆卸一枚炮弹似的。剥了半天,一张张破损不堪的黄纸上,墨迹斑斑,文字已经模糊不清了。福贵上了二年学,和爷爷一起揣摩着读起来。
怎样才能将地契复原呢?大力,想请寨主帮忙。爹说,寨主心狠手辣,土地若被他霸占去,打官司都没有证据,不如保存起来,以后请个信得过的人,来家里写。大家都赞成这个办法,他却认为,过去救过老寨主的命,凭他俩的交情,不会坑害他。
寨主将地契仔细读了一遍,很快就能描写出来。但是,他却将契约叠好,装进盒子里。笑着说,凭咱爷俩的交情,这个忙,我帮定了。这几天我有要紧的事要办理,你把盒子放在这里,我写好给你送去,若不放心,就带走。他边说,边把盒子往抽屉里塞,态度极为诚恳。
大力感激地说,你老人家办事,我一百个放心,拜托了。
寨主把他送出院门,然后喊上老婆和小儿子沈怀诗,一同走进书斋里,将门关上,鬼鬼祟祟地取出地契,叫他们看了。他说,我正愁着没法子整垮他呢,今天他把地契送来啦,真是天赐良机。给他留十几亩,其余的就都归我们了。
老婆说,他对我们的恩情可不小,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他不以为然地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无毒不丈夫,今天不整垮他,以后他富裕起来,就会压倒我们。
五天以后,寨主派管家把红漆盒送来了。大力如获至宝地读起来,爹边听,边点头,连声说:“不错,不错。”
他十分得意地说,我不是说过嘛,寨主是好人,不会坑害我们。但是,当他读到宅基地契约时,长方形的八亩地,被寨主从西边切去了三亩,变成五亩菜刀形地了。连大门外面被誉为聚宝盆的风水坑,和南面的一眼水井,都变成他的了。六张契约,只给三张,65亩土地,只剩15亩了,大家吓坏了。他怒发冲冠,冲了出去。大家怕他闹出人命来,都跟了出去。
老寨主早有防备,由儿孙和家丁保护着,站在大门口等着他。他愤怒地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好狠毒呀,快把我的50亩地契还给我!
老家伙昂首望天,根本不予理睬。沈怀诗,拍着一只牛犊大的猎犬,喊了一声“嗾!”猎犬张牙舞爪,“嗖”的一下,向他凶猛地扑上来。在场的好几百人,都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大叫一声“快跑!”
他哈哈大笑说,你敢放狗咬我,我叫你连狗肉也吃不上。一把抓住狗头,往天上一甩,狗没影了。众人好生奇怪。停了好大阵子“呱唧”一声,掉下来一张狗皮。有见识的人惊呼,这是使的皮肉分离术,好手段呀!群众怒吼道,沈怀诗,你好大胆,若再敢伤害他,恐怕连你的人皮也找不到了。
寨主,一家人的脸,“刷”的一下吓白了。大力说,你若不把地契还给我,我立马叫你全家人上西天。
建武手握一把带锁链的飞刀喝道,若不交出来,我叫你们都做断头鬼!
话音刚落,只听“刷”地一声,只见白光一闪,飞刀从他们面前划了过去,一股冷气立马侵入骨髓,他们机灵打了一个寒战,浑身抖成一团,连声求饶:“姑奶奶,饶了我们吧……”,他们磕头求饶。
众人见状,连声赞叹,“好身手,好身手……”
寨主结结巴巴地哀求:“我……的……爷……爷爷,奶……奶奶,饶……饶命吧,只要……不……杀……杀我们,我把……土……土地……都……都给……给你们。”他们,吓尿了,尿汤从裤腿里漓漓啦啦地流了出来,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你放屁!我只要回自己的土地。你敢当众对天发誓,没霸占我的土地吗?
寨主见他态度缓和下来,便狡诈地说,我没做亏心事,有什么不敢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家人硬着头皮跪着,对天发誓:苍天在上,我若讹了沈大力50亩土地,老天爷爷,就派强鬼把我夫妻的心摘走,叫我小儿子怀诗、孙子天赐不得好死。
大力全家人面朝南跪下,对天发誓,苍天在上,诸位邻居作证,寨北25亩,寨南10亩,寨西路南15亩和宅基地三亩都被沈图利讹去了,我如果说一句瞎话,就死我全家。
邻居们议论开了,说沈图利真是坏透了,这誓言以后一定会兑现的。有人说,大力心眼太实诚,怎能把地契交给他呢?整天攒足劲,创业致富,刚富起来,就被这个狗日的整垮了,足能把他们气死。
大力不服,对他说,沈图利,你有种,敢将这几块地的契约拿出来,念给大家听不?
他竟厚颜无耻地叫沈怀诗当众宣读起来。众人一听,差点把鼻子气歪,说他真是个不要脸的腌儿臜,这些地,大力家耕种多年了,昨天他父子还锄耪哩,今天却变成他的了,真是奇怪了。周围的地邻骂道,放你娘的山西骡马大屁,俺的地邻是沈大力,啥时候换成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了?
很多人劝大力,认栽吧,你的地契已经换成了他的,打官司缺少证据,是死输不赢的,领着一家人回去吧!
大力一家人无可奈何地回家了,他爹一气之下,口吐鲜血,气绝身亡。他娘昏倒在地,被救醒过来。他怒发冲冠,操起一把铡刀,大吼一声,冲出门去,被两位老人拦住了。他们厉声喝道:“干什么去?把铡刀放下!你杀了人,官府把你抓去坐牢,谁给你爹送终?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给你爹办理后事。”
他举着铡刀吼道:“别拦我,我要把他们杀光!”
两位老人夺过铡刀,喝道:“不准胡来!”
大力清醒了,他认准了站在面前的是两位舅父,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们的腿,大哭起来。两位老人呜咽着说,外甥呀,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千万不要乱了方寸,快起来领我们进屋去看你爹吧……
他们见妹夫瞪着眼睛,躺在地上,心疼得浑身颤抖,抱起尸体,嚎啕大哭道:“我的好兄弟呀,你死得冤枉啊!土地丢了还可以买,为什么要死呢?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啊……”屋里屋外一片哭声。
郭保长安慰他们,节哀顺变吧,还是商量怎么料理后事当紧,该报丧的亲戚朋友您说清楚,我派人去送信。
他和两位舅父商量,认为羊山李氏三兄弟脾气暴,他们来到,会把寨主一家杀个精光,烧个干净?不能给他们送信。宝安山离这里路程远,也不给几位仁兄送信了。其他亲戚,大叔是知道的,您就派人去送信吧。
人们将棺材抬进屋里,里面铺上褥子,将老爹放进去,用被子盖好,扣上棺材盖。刚才还是大活人,眨眼之间就没了,这是何等残酷的现实啊!人们哭得呼天抢地,怨气直冲霄汉。霎时天空愁云密布,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哗哗地泼了下来。群众咬牙切齿地说,这只是给沈图利一次警告,更大的报应,还在后头呢,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沈图利会人亡家败的。
沈图利没有料到,后果会这么严重,苍天真的显灵了,他害怕极了,想把土地还给大力。但这等于不打自招,怎么有脸苟活人世?事情逼到这步境地,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大力若来报仇,全家人立马灰飞烟灭。罢了,罢了,我死了算了。他拿起一把尖刀,对着胸口,就要刺。一个狗腿子突然跑进来说:“大力举……举着……铡……铡刀……来……报……报……报……仇……仇了……”他本来说话结巴,一紧张,更说不成串了。寨主吓得一翻白眼,昏死过去了。儿孙们把他弄醒,告诉他,结巴子说了,他被两个舅舅拦住没让来。老狗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大力后悔过分相信了沈图利,弄得家破人亡,要一头撞死,被舅舅抱住了。舅舅劝他,即使把他们都杀了,你爹也活不过来了。你跑了,老婆孩子怎么办?不要义气用事,冤家宜解不宜结,一切向前看。沈图利一家做事欺天,天理难容,不用你杀,阎王爷会派厉鬼,来取他们性命的。
不管怎么劝导,他总是一味地哭,嗓子都哑了,别人干着急没办法。福贵哭着求他:“爷爷,别哭了,我老爷爷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仇人巴不得你死,你舍得抛下我们,一走了之吗?千万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娘做好饭了,你不吃,我们也不吃,难道一家人,就这样完了不成?爷爷,你快坚强起来吧,呜呜……”
大力一把抱住他,流着泪说:“贵儿,我懂事的孙儿,爷爷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