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并不是一个好天气,外边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却无一人带伞,林志领着大家躲到林子里的大树下避雨,也不知道是谁提起了搭棚子的提议,大家也都纷纷表示乐意,于是一行几人都开始在林子里伐木摘树枝。
两个多小时后几人便建起了一个较小的半成品木棚子,雨越下越大,闪起了惊雷,几人拥挤的蜷缩在这个小棚子里玩蹦珠子,没有一个人嫌这里拥挤,没有一个人觉得这雨烦人。
冯维娟看了看屋外的滂沱大雨,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晃荡了好几遍,嘴里叨叨着:“这个雨呦,耽误了种庄稼不说,还搞得娃儿都着淋湿了哈!”
门被粗鲁的推开,人还没看见,声音就先进来了,“你待在家里头干啥子嘛,看你忙得很咯。”
冯维娟看到来人后,面上笑了笑,“没有做啥子,闲得很咯,你坐嘛!”说着她搬了一条凳子到这人面前,又倒了一杯茶。
“不要忙活了嘛,我又不渴,就不麻烦你了嘛!”这人大笑着,尖声尖气的说道。
“不麻烦咯,就当走动一下消食这么算嘛。”
“你说你不忙唛等下你去接娃儿的时候顺便帮我把伞也带过去一下嘛,我还要织衣服,不得空给娃儿送伞。”
“就晓得你没好事!”冯维娟在心里嘀咕道,面上却笑着,“行嘛,那我等哈给林露拿伞的时候也顺便跟你家林志也带一下咯。”
这人咯咯的大笑着,絮絮叨叨的跟冯维娟叨叨了许久才离去。
冯维娟其实并没有想着要去送伞,但这下要是不去的话又麻烦,她坐到灶前宰着猪草,直到把猪草放到大锅里去煮上后才念道:“算了,还是去接一下娃儿吧,等哈淋感冒了又麻烦得很。”
在屋里搜罗了好一阵子她才找到一把伞,一顶草帽和一个斗笠,冯维娟在心里叨叨着:“估计其他娃儿的老妈也不可能给他们送伞的嘛,要是我带着林露一个人走其他娃儿肯定心里面有意见,算了吧,多搜罗几把伞去给他们挡一下雨。”
林露焦急的看了看外边,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红霞他们无聊打起了瞌睡。
“林志啊,你看一下什么时间了,到时候晚回去了又得挨骂了。”
林志转了转手上的手表,脸上也有些焦急,“完了,这哈已经四点多了呦。”
林宏提议道:“我们回去吧,用书包挡一挡雨,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来接我们的。”
于是几个人匆匆的出了林子往回走去,还没过多久林宏就在转弯处见到了林露的妈妈,他礼貌的唤了一声:“姑婆”。
冯维娟看了看后面几个被淋得不像样的孩子们,又看了看手里的伞,却是怎么分也分不够这么多人呢!
她把林志的伞递给他之后说道:“林志你和他们一起打一把伞嘛,我带呢伞不够分。”
林志点了点头,冯维娟把其它的遮雨工具分给几人后和林露躲到一把伞下,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两个人,这风又大雨又大的,她有些心烦。
“算了,我背到起你走嘛,这样子两个人都遮得住,这个伞太小了,等哈我们两个人都要搞感冒咯。”
说完她蹲在林露面前,林露点了点头后爬到她背上。
在林露的记忆里,妈妈的骨骼比较大,肉也比较结实,趴在她的背上很温暖,那一天,不知道是雨太大还是风大太的原因,她的眼睛里缓缓溢出许多透明液体,朦胧了她的双眼。
如果妈妈能一直,一直,这么温柔该有多好!
实际上今天冯维娟并没有多么温柔,她只是语气稍稍好了一些罢了。
林露享受着妈妈宽大的脊背,也小心翼翼的替妈妈撑着伞,生怕雨水淋湿了妈妈,虽然到最后大家都还是湿透了,可是那一天,她却很开心,很开心。
——
逃学的时光来得急迫,去得也匆忙,今天刚好一周了吧!
今天下中午周礼启背着一大背篓复合肥来到我家,这些都是我冯维娟之前就在他们家预定好了的,他们见我们家人没有时间去拿,就给我们背了上来。
周礼启刚进到我们家里边,妈妈就听见他在屋子里爆粗口。
“真他妈的是热呀!这玩意儿不得了的重,好在我给你们背上来了,你们也省得自己跑一趟。”说完他自顾自的在灶上倒了一大杯老鹰茶,又用手背抹了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往地上甩去。
冯维娟见怪不怪的看了一眼,笑着说道:“真的是麻烦你了哈,害得你跑了这么一趟,热嘞话你就多喝点茶水嘛。”
周礼启也灿灿的笑着,片刻,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的表情,大声的说道:“对了,你家娃儿啷个回事嘛?好几天都没有来上课了,他们老师叫我来问一下你,你们村的几个娃儿也都没有来上课了。”
冯维娟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也浮现出惊疑的表情,“不可能咯,我看她天天背着书包出门,也都是到了下课时间才回来,不可能没去上课噻!”
“确实是没去上课咯嘛!我刚才还问了一下他们的同学,他们都说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们村的几个娃儿,我还以为你们村的娃儿干啥子咯呦,恐怕是逃学去了呦!”
此刻冯维娟的面色很难看,她拍了拍旁边的桌子,恶狠狠的说道:“妈的个巴子的,小娃儿子家家的,好嘞不学,学到起别人逃课来了,等哈她回来了再收拾她。”
周礼启看了看冯维娟,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娃儿不听话嘛你就好好教教她嘛,跟她讲道理嘛,不要动不动就打人,打多了她都怕你了。”
冯维娟不为所动道:“黄金棍儿下出好人。”
周礼启也不再接话,有些后悔来这一趟,坐了一会儿后就悻悻的走了,生怕等下撞见林露。
眼看快到了该回家的时间,林志领着大家慢悠悠的晃荡着往回走,还在路上边走边搞破坏,把村里人砍的柴火堆推得到处都是,丢了一路。
还兴奋的说道:“给他们找点事儿做,他们不够忙,哈哈哈。”
是啊,这就是我们村里的小霸王呢!
还没到家林露就听见家里呦呵的声音传来,“对子,不要老子就赢了。”
“哪个说我不要嘛?老子这里有炸弹,来嘛,你要得起不嘛?老子在出一对四,赢了,来嘛!”
没看到她都能猜到屋子里的情况,肯定是村里的人又聚到自己家打牌来了!
林露一进屋就见屋子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钻到房间里去,还没放下书包就听见那个讨厌鬼说道:“哎呦,小娃儿等哈等到起挨打嘛,这么小就晓得逃课了。”
旁边的人鄙夷的看着他说道:“话话少点,莫要说啷个多!”
林露紧张的捏着书包,看着那闪有些破烂的门,等待着风暴的到来。
果不其然呢,那人才刚说没多久,冯维娟就提着棍子往房间走开,她踢开门后提起床上坐着的林露,不分轻重的抽打。
林露全身紧绷着,她的双手紧紧的护着自己的头和脸。
“叫你逃课,小小年纪学啥子不好,学人家逃课,我看你是没被打够。”冯维娟凶恶的教训着,手上的力道可一点都没轻。
“妈,我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林露哽咽喊着,语无伦次道:“我再也不敢了!妈,我不敢了。”
房间里的哭喊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没有一个人为她动容,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倒是那个讨厌的林麻子,幸灾乐祸的大声说道:“小娃儿犯了错就该好好教训一下,不教训以后恐怕都要翻天了。”
他的声音真的很大,像是生怕房间里的林露听不到似的,旁边的人用手拐撞了撞他,他还怒怒的说道:“难道不是嘛,你撞个屁呦!”
林露哽咽着求饶,她的手臂青紫痕迹可见,头发被泪水打湿沾在脸上,呜咽着求饶道:“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打了好不好~我不敢了!”
棍子抽打着皮肉的声音踏踏作响,冯维娟拖着跪坐在地上的林露,把她拖到屋子正中间的香火板底下,叫骂声不绝于耳。
“你今天就在这里跟老子跪到起,跪到老子消气为止。”
“妈,我错了,我再也不逃课了,我再也不敢逃课了!”
“妈,我跪,我去房间里跪好不好,妈,我去房间里跪,你要打我你就打,你去,你去,房间打……”
林露凄惨的求饶道,她受不了一屋子人看着她的目光,那些目光,比被人用刀子在剜她的心上还要疼。
林麻子在旁边笑着附和道:“还想到房间里去跪,还怕被我们看到不成,在哪里打不是打嘛!”
林露转过头恶狠狠的蹬着林麻子,她知道当时她的神情有多狰狞,她的模样有多狼狈,她知道恨那个人,她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啊!
“我操你妈,你闭嘴,你妈的个逼,你批话真他妈的多。”林露顾不上什么了,她哽咽的叫嘛着那个男人。
林麻子此刻有些怒气,又挑破道:“看嘛,还骂人骂得这么难听,一点教养都没得,真不晓得你们老师教的你都学到哪里去了,就该被狠狠的打一顿才晓得听话。”
黄金棍儿被打断了后冯维娟又找了一截长竹子,她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胡乱的抽打着林露,不分地方,不分轻重。
林露也不再求情,她发疯般紧咬着自己嘴唇,祈求自己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哭叫声,不要让那一屋子的人白白看了她的笑话,她的眼泪如雨水般往下流淌,她的心在浸血呀!
也不知道自己被打骂了多久,久到她都麻木了,她跌趴在有些凹凸不平的地上,嘴角的皮已经破了好几处,渗出丝丝血迹。
有人看不下去了说道:“别打了嘛,打了这么久了,也够了,犯了错给点教训就行了,也不至于往死里打嘛!”
冯维娟脸色十分难看,这才停下了手里疯狂的举动,她把林露提起来教训道:“好好跪到起,别要死不活的趴着。”
林秋山也冷冰冰的看着林露,在旁边符合:“好好跪哈子,等你晓得错了再起来。”
林露除了疼痛和委屈,眼泪根本就不受控制的流淌,她不愿发出一点点声音,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正跪在香火下面,她想~死!那一刻,她真的想被妈妈打死!
众人也都兴趣缺缺,不再玩扑克,林麻子瞪了瞪林露后呸了一声,又往地上吐了一大口口水才转身往外走去。
也不知道众人都散了多久,林秋山和冯维娟抱着林寒,爷爷奶奶坐在一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饭,谁也没有为林露发出一点声音,林露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饥饿,她甚至脑海里一直在浮现着那个“死”字。
林寒挣脱了妈妈怀抱的束缚,跌跌晃晃的跑到林露旁边扯着林露的衣裳,嘴里发出一些林露含糊不清的话语,她只听清了“姐姐”,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做他的“姐姐”!
也许跪了很久,林露觉得她应该跪了很久吧!她的膝盖已经有些抖颤了,她却不愿意让人看出一丝的破绽,她强迫自己坚持,一定要坚持!
耳边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差不多了嘛,晓得错了,你就起来吧!以后别逃课了,要好好学习。”
林露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不为所动。
冯维娟气愤林露的不搭理,她用手掌拍打在林露的背上,林露本就伤得很重的身体哪能受得起她此时的折腾了,她跌趴在冰冷不平的地上,眼泪又开始流下,淌在地上,她不言不语,身体却轻轻的抽搐着。
林秋山大声的吼了一句:“她要跪就让她跪到起,管她干啥子,跪到死算了。”
于是众人都散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深夜,所有人都陷入了深度的睡眠,林露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真疼啊!她看了看自己手上和腿上的伤。
林露摸着黑点了一盏煤油灯,她轻轻的打开大门,一瘸一拐走到外面,坐在坡坎的石台上,望着那轮高挂的圆月,又侧过头望了望晾衣架子的方向,同时一轮月亮,只是时间不同,人却是一样的,态度却大相径庭罢了!
她永远也不知道,她的身旁,一直有一个人也陪着她,体验着她的疼痛,她的艰辛,却不能帮她承受,那个人又何尝不痛呢!
林露望着下边的坡坎,真的是高呀!往常她行走在上面都是怕的,今天的她却一点都不怕呢,她甚至有了一丝变态的想法,“如果跳下去会怎么样呢?”
那天之后林露发了一场高烧,这一病就病了半个多月,家里的人都嫌她麻烦,净会找事儿,还是大伯带着大伯母来家里往她身上上了药,又找人来帮她打了吊针,这才一天天的好转起来。
从那之后,林露就更加沉默了,她总是复杂的看着弟弟,眼里虽没有厌弃,却无没有一丝欢喜!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她不恨妈妈,她甚至贪婪妈妈脊背上的温暖,眷恋月光下的温柔,欢喜山风中有力紧握着的大手,只是那些美好都太短暂,都太奢侈。
小孩子的气又能生几天了,打了一巴掌,无疑是在给一颗蜜饯便也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