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新在奶奶家坐着陪奶奶和大伯说了一会话,得知大伯刚刚从村民手里转来了十亩地。
“这年头,谁都不愿意窝在家里种地。到外面孬好打一份工,挣得都比种地多!”一谈到这个话题,身材矮壮的大伯显得非常激动,索性站起身来,挥舞着两条粗壮的胳膊来增强他的语气。
“那您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过来?”柳文新小心地问道。
“就是嘞!你大爷就是爱逞能!看他到时候咋种这么多地!”奶奶甩下一句话,颤颤巍巍地走到院子里,张罗着喂那一大群母鸡去了。
看着奶奶的背影,大伯小声地抱怨:“你看你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管这么多事!我要是她,只要吃饱穿暖,啥事才不管哩!”
柳文新对大伯笑了笑,他知道大伯并不是真的在抱怨奶奶。在爸爸兄弟六人中,奶奶和大伯最亲近。
柳文新后来听家人说,在他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大伯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后来却因为种种缘故离了婚,从此之后就没再结过婚。一直和奶奶爷爷在一个院子里住,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对奶奶的照顾可真算得上是无微不至。
大伯重新坐下,“你奶奶才是瞎操心,你知道我转手这十亩地一年才花多少钱?”说着,大伯朝柳文新伸出二个手指头。
“两千?”柳文新试探着回答。
大伯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把眼睛给挤成了一条缝。
柳文新这才忽然意识到,印象中的那个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大伯也老了。
大伯似乎没有察觉到柳文新的异样,饶有兴致地对他说自己的计划:“根本就不用种什么别的东西,一季小麦,一季玉米就够了!十亩地,小麦怎么样也能收入七八千块钱。玉米怎么样也能收入万把块钱。这样,只要随便种种这些地,我和你奶奶的生活就可以顾全了。”
“你一个人能种得了这十亩地么?”虽然柳文新觉得大伯说得有道理,但是仍然在为他担心。
“不怕咧!现在都是机器,省事多啦!”大伯憨厚地笑了,“在家住几天嘞?”
“唔……几天都行,我都没打算好嘞。”不是大伯问,柳文新还真的忘记考虑这个问题了。
“课程不紧张?”大伯追问。
“大四啦,几乎就没课啦。要么准备考研,要么准备考公务员,要么去找工作。”
“嗯,还是去考研好嘞!你看看咱村的柳超武,和我是发小嘞,恢复高考之后考上了大学,后来博士毕业,现在成了大学教授!回家来一趟,一群人围着恭维他嘞!”大伯说着又站了起来。
柳文新看着略微有点激动的大伯,知道这个话题又触及到了他心里最大的那个遗憾了。
柳文新不止一次地听爷爷、奶奶、爸爸、叔叔说,要不是因为家里穷,大伯哪可能会在家里种地?大伯当年的成绩在班里可是名列前茅呢!
“到底是考研还是考公务员,我还没想好嘞。”
“该好好想想啦,你可是咱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大伯对你抱着很大的期望哩。”大伯的声音有些发颤,柳文新知道大伯是动了感情啦。
“到晚上,你也别回你家睡了。多长时间没有收拾了,就跟我挤在一个床上凑合两个晚上,中不?”大伯边说边起身往屋外走,“要不要跟我到地里转转?”
“只要是有地方睡就中!”柳文新也站起来,“在学校憋着,我都快忘了麦子长啥样啦。正好去看看这十亩地在哪!”
天依旧阴沉沉的,虽然还不到下午三点,可是整个世界都在灰色光圈的包裹之下,直让人产生一种已经到了黄昏的错觉。
出了大门往南走到胡同的尽头,然后折向东,柳文新和大伯两人沿着这条村子后面的土路往地里走。
“别看咱们村子小,历史可不短啦!咱们的老祖宗在明朝就在这一带生活啦!”大伯一边走一边发起了感慨。
“我回来的时候从街上路过,一个人都没见到。大伯,咱们村的人都去哪了?”
“唉,世道变了!不是逢年过节,哪个年轻人愿意回来?稍微有点本事的,都到外面挣钱去啦!你看看,留下来的都是一群老弱病残。”
“大伯,咱们这都是平原,按理说自然条件也不差,咋没有人到咱们这里投资建厂?这样的话,大家在家门口都可以打工,谁还愿意出去呢?”柳文新忽然产生了一个天真的想法。
“咱们这里的黑乌鸦太多!”大伯隐晦地说。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柳文新马上就领会了大伯的意思。
“不,也有白乌鸦。”
“你见过?”
“我相信有!”大伯的语气变得极为坚定。
“要是真的有,我希望能有一只飞到咱们这边来。”柳文新满怀着期待。
穿过村头的那片杨树林,眼前就豁然开朗了。大伯伸出胳膊,指着眼前的这一片一眼看不到头的麦田说:“在我老爷爷的爷爷活着的时候,这么大一片地全部都是咱们家的。你要是生活在那个时候,还上啥大学?”大伯又一次讲起了家族史,每一次都讲得大同小异,柳文新觉得自己都快会背了。
“不对,大伯。要是真的生在那个时候,更得读书,参加科举考试,这样才能让家道更加昌盛。”柳文新望向远方,仿佛他真的穿越到了那个时代。
“你看,从南边的那条小路往北数,连着十块地就是我今年承包回来的。”大伯的手指向南边。
柳文新顺着大伯手指的方向看去,很努力地数着田塍。
“别数啦!一亩地一块,一共十块!”大伯打断了柳文新。
“大伯,为啥还要留着田埂呢?反正都归咱家种。”
大伯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就是呀!为啥还要留田埂!”
柳文新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般地说:“要是去掉全部的田埂,那地不就都连成一整块了?”
“你是说?”大伯有些疑惑。
“我是说,眼下正是机会,让全部的田埂消失。”
“你小子口气挺大!你大伯老喽,十亩地已经满足啦!要折腾,你小子想办法折腾去吧。”
虽然天还是阴沉沉的,但柳文新觉得心里却是阳光遍地,他恍惚看到一个可以施展拳脚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