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赏赐下来的御鼠是放在锦盒之中，朱棣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这竟是自己的前世珍宝，还是梁九功在旁念叨：“四爷，您取出来瞧瞧，咱们万岁爷说了，这可是前明永乐皇帝的心爱之物，上好的御窑特制的甜白瓷御鼠！知道您喜欢这甜白瓷，立马让奴才给你寻一处好窑，还把这宝贝一道送来给您把玩。”
朱棣身子一僵，迅速扒开包裹的黄缎子，果然！还真是自己前世的心爱之物，因为道衍送自己白帽子的关系，前世自己认为“王”字上面就是“白”，所以在登基之后一直崇尚白色，以白为吉。
自己对白色的钟爱提高了制瓷业对白瓷的生产创新，最终使白瓷达到了“脱胎换骨”的境界，造就了绝美的甜白瓷，自此宫中用瓷全是甜白瓷。
那时候正值自己六十岁本命年，基儿这孩子有心啊，知道自己属鼠，又钟爱甜白瓷，特意精心打造了这么个宝贝献上。
基儿，肯定是基儿这孩子，在自己驾崩后将其珍藏，才能够历经数代，熬过改朝换代，平平安安回到自己手上。
再想到基儿在自己死后竟早早的去了，朱棣心里一酸，眼泪瞬间滑落，想到梁九功还在，赶紧胡乱抹了一把。
梁九功极有眼色地接过锦盒，轻轻叹息一声：“四爷，老奴说句不知尊卑的话，万岁爷这么多阿哥，也就您和太子爷是他亲自抚养的，偏您这性子打小就怪，唉！
可即便如此，万岁爷也从不曾亏待过您，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您。老奴看得出来，您是重情重义之人，对万岁爷也是极孝顺的，就不能改改，别老这么别扭！”
朱棣震惊地看向梁九功，这人可是出了门的闷嘴葫芦，谁的面子也不卖，从来都只忠于皇阿玛一个人，就连太子也要尊称一声梁谙达的。
他突然跟自己说这么一番，堪称肺腑之言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皇阿玛教他啊？还有这瓷鼠，皇阿玛是猜出什么了吗？不会是猜到自己与永乐帝有关吧！
梁九功看朱棣震惊的模样，接着低声说道：“您不用这么看着我，老奴年轻时受过孝懿仁皇后不少恩，您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儿子，老奴自然舍不得看着您难过。”
既然开了头，梁九功索性说开来：“老奴知道这次您生病，为的是万岁爷当众说了几句重话，您又不是没见过，太子爷挨过多少骂，每次不比您重！
您打小心思重，总是喜欢躲起来生闷气，娘娘和万岁爷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您也是做阿玛的人了，应该能明白二位主子的心情。万岁爷这次赐您这么多宝贝，也是盼着您放宽心，早起痊愈。”
朱棣愣愣地盯着锦盒中的瓷鼠，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梁九功这番话有几成真，别不是奉皇阿玛之命，来试探自己的吧。
说什么打小心思深沉，爱躲起来生闷气，对于自己幼时就异于常人，皇阿玛心中肯定一直都有疑惑。
前几天自己因为朱三太子的事失态，还有这极具永乐朝特色的甜白瓷，最后就是这个小瓷鼠，彻底引爆了皇阿玛心中的疑团吧。
不行！朱棣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等朱三太子小孙子被人救走的消息传回，自己肯定第一个被怀疑！
想到这，朱棣拿出当初装疯哄骗朱允文的神演技，低头酝酿了片刻感情，再抬头时，双眼微红湿润，一副极力克制的揪心模样。
朱棣苦笑道：“其实我这病是愧疚，是懊悔！偏偏皇阿玛还这般抬爱，我实在是受之有愧，愈发惭愧！
刚谙达劝的，我都明白，我这性子确实打小就古怪，还爱钻牛角尖！
以前……额娘还在的时候，有额娘哄着，还不觉得什么，可她老人家偏就去了。
我才惊觉自己性子确实不讨喜，可还有二哥护着，日子总算过得下去。
知道自己这张冷脸容易得罪人，原本我也是不想出来办差，就想窝在府里躲清净，好好教导孩子们成才。
可越是跟弘晖他们相处，越是觉得自己太不孝顺了，又开始想着替皇阿玛分忧。
那天他老人家一开始多欢喜啊，偏偏这不长眼的朱三太子，又冒出来败坏兴致。
我当时也确实是太过天真了，居然觉得不过是个到处讨生活的穷苦教书先生酒后乱言，这也值得让皇阿玛忧心！
可是回府的路上，大雨一浇我才清醒过来，皇阿玛说的没错，不论真假，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必须严惩不贷！
偏偏我又执拗了，想要淋雨生病来惩罚自己，没想到却让皇阿玛为我挂心了。
谙达，多谢您的及时开解，我一定振作起来，早日帮皇阿玛分忧解难！”
梁九功温和地笑了笑，将锦盒中瓷鼠取出，轻轻放到小炕桌上：“四爷，想开就好，您好日子还长着呢！万岁爷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也是个阿玛，要老奴说啊，甚至是这世间最疼爱儿孙的老人家。”
朱棣心想说反了吧，皇阿玛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才是个阿玛，他是疼爱儿孙，利用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自己也曾做过同样的事，何况平心而论，在众兄弟中，除了太子，自己算得上最得宠了，更不曾被利用过。
朱棣轻咳一声，低头摩挲着瓷鼠，试探道：“是啊，养儿方知父母恩！谙达，昨二哥拿走的那个小的，皇阿玛他老人家可喜欢？”
梁九功笑道：“喜欢！万岁爷爱不释手呢……四爷，时间不早了，老奴还要赶回去伺候万岁爷，就不讨扰您了。”
朱棣伸手从床内侧的小八宝格中取出一个朴素的荷包，塞到梁九功手中：“谙达，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佛珠虽不起眼，却是上师所赠极具灵性。您披星戴月地伺候皇阿玛，自个身子也要保重。您陪伴皇阿玛这么多年，对他老人家意义非凡，一定要健康长寿才是。”
梁九功感动不已，所说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心腹，前朝后宫都谄媚地巴结着自己，各种打赏更是数不胜数，可梁九功心里明白，这些贵人心里自己连条老狗都不如。
四爷虽然面冷手紧，极少打赏过自己，却最是体贴关心人。现在更是拿出上师所赠佛珠，还说出这般贴心的话，不由地老泪纵横，一再感叹孝懿仁皇后教得好，四爷果然是个好孩子！
朱棣很满意梁九功的表现，前世自己很喜欢重用太监，太了解他们要什么，只要运用得当，这些无根之人，便是最好的助力。
说来前世还真是多亏了，朱允文御书房里的大太监，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只知道京城守卫空虚，才结束了那场看不到希望的靖难，顺利登基为帝，说起来那人叫什么来着，好像也是姓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