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世代居住在辽州。辽州地域广阔,一条大河贯穿南北,奔腾入海,两岸风光锦绣,进而划分为辽东郡和辽西郡。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只是人烟不如中原地带稠密。不知从哪代开始,我家就有人开始在朝廷做官,并且一直兼任着两辽节度使。经历五代人之后,这个家族显得庞大而复杂,一位先祖颇为担忧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随即,这个家族开始分家,不少人选择离开这里,出外为官,但所有人都认同这个家族,共同供奉一个家谱。我太爷爷这支留了下来,整个家族住在顺宁城内最繁华的地方,那里大宅套着大宅,小宅院鳞次栉比,不亚于一个小城市,华朝时代,各家弟兄相处倒也融洽,逢年过节,更是叔伯兄弟遍地走,打架更是亲兄弟。
那年正月十五过后,我就在母亲肚子里不安分起来,父亲在京城一直没有回来,还好家里人多,虽然母亲那时并不是太被族人看重,但家族添丁还是让几位祖母着实忙碌一阵子。我不安分了一天一夜,渐渐平静。母亲被我折腾得死去活来好久,也没有生下来,整个人几乎奄奄一息,昏睡过去。待所有人都没有了兴趣,以为我会消停几天时,我则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顺顺利利出生了,据老人讲,我出生的日子,是老鼠搬家的晚上,大抵旧历有逐鼠的说法,只是我晚了两天。后来,史官编纂《三朝实录》时,特意问我出生时有何异像?我琢磨了半天,就记得母亲说生我时,外面漆黑一片,没有月亮,母亲被我折腾怕了,以为我还会折腾有些心慌,却没想到我很快就出来,而且响亮地哭了几声。史官想了想,写了下面的话:是时,夜黑,云重,犹如行龙,明月时隐时现行其间。宫中方下钥。独高后心悸,盖帝之故也。不久,帝生乃天色豁然开朗,帝声音洪亮,宫中遂安。
我不太相信这些附会之说,虽然许多帝王降生总会有些佳兆。我有时候常想,我征战了几十年,俘获的各地所谓皇帝不少,他们同样有着佳兆,但又能说明什么吗?史书之所以这样牵强附会,不过是宣扬所谓正统罢了!
我是母亲的老儿子,生下来母亲却没有足够的奶水喂我,而是由奶妈哺育我。奶妈姓胡,颇为慈爱,丈夫是顺宁府上的小吏,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儿子赵敖。胡妈妈对我非常好,视若己出,我断奶以后,胡妈妈也没有走,我经常和赵敖在一起玩,亲如兄弟,等我十岁时,赵敖的父亲外放到别处为官,我才和胡妈妈一家分开。
祖父兄弟五人,同朝为官,另外,两个姑爷爷也是名门望族,在朝中做官,而且世袭罔替,兼任青州和济州节度使。而大祖父的两个儿子,也早早进宫当了侍卫,官宦子弟进宫当侍卫是一条捷径,一来可以维护朝廷和大臣之间的关系,二来可以有资本外放为官。后来更重要的是,父亲那代侍卫中,出了太多的皇帝。当父亲二十岁进宫时,两个堂伯父已经被封为辽西郡锦城左右兵马使了。
太爷爷在世的时候,特别风光。他过生日,皇帝都会亲自来祝贺。祖父排行老二,按理说,大祖父应该是两辽节度使,可惜没等太爷爷走,他先走了,没几年,太爷爷也去世,祖父是负责皇帝出行安全的统领,后来袭了太爷爷的京官,在京城能经常和皇帝见面,偶然的机会,和皇帝相谈甚欢,皇帝直接就安排他兼任了两辽节度使。但华朝的国事日衰,祖父没有时间回老家,殚精竭虑在皇帝左右,就让原本在京师的父亲,在三十岁的时候,回到顺宁,去充任节度副使,同时,把大祖父家的两位伯父也安排到节度府内。
祖父曾经说过,我家也是华朝皇帝的远支,因为华朝一个皇帝特别忌讳我家,所以,找到宗正府,修改了家谱,降为臣籍,迁移到辽州居住。以前一直很普通地尽着臣子的本分,但因前世忠诚,到祖父这代还是掌管了禁军,世袭龙骑将军兼两辽节度使。
华朝乃是千古一国,疆域辽阔,民族众多,开国君主励精图治,文治武功向来强劲,五十四州节度使,牢牢维护着国家安稳,周边胡人一时降服。垂国五百年,出了许多盛世,不想花开之日,也是花落的开始。盛世之后皇帝大多贪图享乐,军废民懒,奢靡之风大行。常以天朝大国自居,世间恭维之声日久,自然自大成狂,自然不思进取。特别是王公大臣们,奢靡之风传了许久,忠臣谏诤往往不是贬黜京城,就是罢官为民,弄得朝廷不成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人们太多享受,却给了别人机会,周边胡人借机发难,多次骚扰华朝。宣宗时代,朝廷尚能调动军马,只是军备松懈,胡人强悍,打得朝廷军队连连大败。多次攻到京师,若不是京师城高坚固,几乎灭国。国家由盛转衰日久,宣宗力图恢复,开始允许各地招兵买马,扩充军队,由国库发放饷银,虽然一时抵抗住胡人入侵,日子久了,却也让国家有分裂之象。到了哀宗即位,国库更加空虚,藩镇割据已经形成。哀宗倒想有番作为,不想天灾人祸不断,各处纷纷自立。国家号令,不出国门,仅有几个听话的,偏偏山高皇帝远,实力一般。继而中原地区接二连三的征战,使得天下越发大乱,流民四起。北边之鄙的五胡有机可乘,再次挑衅中原,防卫的晋州、绥州节度使纷纷投降,继而五胡军队横扫中原,最终攻灭华朝。
哀宗见五胡军队杀来,京师大乱,百官纷纷潜逃,各地再无勤王人马,哀宗已知大势去也,急召祖父,把传国玉玺给了他,让他乘五胡尚未围城之际,赶紧出城,回到两辽地区,积蓄力量,重新恢复华朝天下。祖父大惊,说不敢当此重任,哀宗道:“你家本是皇族,为避讳先朝而自降臣籍,今外敌入京,皇族必当遭难。你可以借势而起,再造天华!”祖父劝哀宗随他一同离开,哀宗叹道,当今这个时候,他去哪里哪里就将兵乱四起,他做为华朝最后一个皇帝,死也得死在京城,这才是帝王本色。他死天下可以保留华朝一线生机,就是让同宗同祖的祖父一族有机会发展壮大。祖父怀揣玉玺,垂泪离开,领着所有在京亲戚连夜出京,第二日下午,探马回报消息,说京城已破,哀宗上吊自尽。祖父在路边冲西南痛哭一场,继续往两辽而来。
五胡灭国之事很快传遍天下,诸强纷纷自立为王。两辽节度府原本管辖辽东辽西两郡二十六城,辽东郡南部天城最先建立南英,割据十城。而辽西郡郡守闫明借助石韦力量,自立为明主,定都胡城。祖父一向与之不睦,尚行走在辽西郡内,闫明得知就想乘机袭击祖父,然后再攻取辽东郡。多亏旧日好友,现明国锦城太守万斯年提前告知消息,祖父连夜走小路过了凌河。
祖父回到辽东境内的阜城,立刻加紧戒备,守护着凌河,依旧打着华朝旗号,日夜操练人马。明主军队来到阜城,见无机可乘,引军撤回。两辽节度使只剩下辽东一郡,辖顺宁、奉城、本州、安州、东平、阜城等六府,军队不满三万,民不过六十万。境内有山有水,土地肥沃。东边是女直部和东任部,北边是北史国和铁汗国。南边是南英国,西边则是明国和勐古。可以说是比较小的地方,祖父毫无惧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着自己。祖父从来不提华朝玉玺的事情,以致于许多年后,我们才知道。
祖父有子三人,祖母走的早,就留下一个长子萧国维,就是我的父亲。也许是没有祖母的缘故,父亲早早的就离开了家,在外面游学,他为人坚毅,仗义疏财,结交许多好友,如本州关氏、东平周氏等。祖父若干年后见到父亲,同父亲交谈,对父亲的才智大为赞赏,领着他去了京城。父亲先在华朝禁卫军当统领,后充两辽节度副使。父亲先娶了安州文氏为妻,文家一向贤达,智谋深远,其中舅舅文白最为有才,一直做两辽府文书,只是家境落魄,但父亲看重礼节,娶了母亲。母亲生了大哥和我,还有两个姐姐,父亲后来又娶了韩氏,生了三弟子达。等和祖父进京后,又娶了豪门薛氏之女,生了四弟子恒,因父亲长年在京师,最近几年才回两辽,和自家叔伯较远。而二叔三叔是另外一个祖母所生,和我家来往不多,虽然一直都在顺宁节度府内居住,如祖父的话,生性粗鄙,不知亲疏,后来也知道两位叔叔皆本分之人,只不过不谙世事。
因我家世代为官,我们这些子弟们,每日都很自在。大家都住在城中内城节度府内的一个大院落里,各房都是独门独院,不过分大小罢了。那时候,大祖父还在世,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出京为官,几个堂兄弟特别趾高气扬。
我在兄弟中排第九,大哥子志排第三,大堂兄子元比我们大十几岁,不学无术,却是嫡长子,挂着小节度的名气,和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二堂兄子廷却喜欢领着我们玩,经常做的游戏就是领兵打仗。他一直说自己是元帅,封各位兄弟们为将军,排到我和三弟这里,就是副先锋和押粮官。那时我还小,对于这个官职还算满意,以至于在后来领兵打仗时,总喜欢多看一眼那些任副先锋的人。子廷原来和大哥关系挺好,也许是一起读书的缘故,两个人年岁相仿,大哥喜欢读书,和我们玩的时候特别少,子廷对读书却差了许多兴趣,以至于常常偷偷跑出去。二堂兄领着我们这些人天天乱跑,因为我和三弟都小,加上父亲不在家,所以我们是最被欺负的,总被他们捉弄,而且经常要扮演挨打的角色。更让人来气是,二叔三叔家的几位哥哥根本不出声,甚至和他们一起,欺负我们。有时候我很不服气,和母亲说起这些事,母亲叹口气,让我们忍耐。后来我才明白,祖母早逝,母亲在孙辈媳妇当中自然不吃香,大抵是文家以诗书闻名,财富却少得许多,别的婶娘们家非官即富,母亲和她们相聚说话都很少,每天只是由韩姨陪着她。
当我们慢慢学会坚忍的时候,四堂兄子平总会出面帮助我们,他聪明好学,为人很仗义,我也和他慢慢交好。他家一直以为将来两辽节度使就是他们的,所以,和他家来往的人特别多,而我家除了舅舅不时来探望,很少有外人来探望。
舅舅文白是个读书人,长得和女人差不多白皙的脸,走起路来很轻盈。父亲常常称赞雍容华贵。他对我很好,也许是我是他最小的外甥,长得像他的缘故吧。他看见我每天都在疯玩,就和母亲建议,让我读书。母亲很奇怪,说府里有教书先生,只是我年纪小罢了。舅舅却说,可以让我早点读书。我小时候经常去舅舅家,总能看见舅舅捧着书看,甚至要求比我还小的表弟读书,我慢慢也很喜欢书籍的味道。
就这样,我被母亲安排读书,府中有学监,专门教我们这些子弟们学习。教我的先生换了许多,他们根本管不了我们这些人,行伍出身的人家,加上锦衣玉食惯了,根本读不进书。但我发现读书确实是件有趣的事情,以至于,后来,把三弟也叫来一起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