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周末依旧繁忙。
马路上仍然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居民楼下菜市场人声鼎沸,带着浓重口音的商贩拉长声音叫卖着,买菜的大爷大妈们扯着嗓门讨价还价,夹杂着院子里榕树上传来的几声蝉鸣声……
许楠还赖在出租屋的小床上,蜷缩在软软的被窝里,嘴里呢喃细语,似乎正做着一个香甜的梦,初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肆意的洒在她的身上,白皙透亮的脸庞,漂亮协调的五官,这幅画面里的许楠宛若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叮……”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个晌午的宁静,许楠眯着眼摸着手机,摁下接听键,对面是一个苍老的乡音,似乎说话都有痰卡在喉咙里,表述半天,大概意思就是,许楠你快回来,你的爸爸突发脑梗,昨夜已经死了。
许楠坐在床上,窗外的蝉鸣声越发热闹,她呆呆的看着手机,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叫爸爸的人的模样,过去几十年间,那个不曾对她笑过却还是出卖苦力供她上学的男人,明明正当壮年,怎么突然间就去了……她根本来不及悲伤,更多的是对那个家的未来担忧……
许楠用手机定了最快的一班到老家的火车,起床迅速的整理了几件换洗衣服,收拾好自己,就出了门。
初夏的天还不是太热,这座南方的城市里还吹着一丝微风,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棉花糖一样的白云,真真儿是个好天气。
许楠赶着地铁到达火车站时,脸上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却也来不及擦一下,便匆忙赶到了检票口,距离火车开走还有短短的五分钟,可顾不上此刻有多狼狈不堪……
当她气喘吁吁的才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钟妮妮的电话打了进来,许楠这才想起来,昨晚上本来和钟妮妮约好今天和她一起去郊外烧烤,顺便见见她新交的男朋友。
“喂,妮妮”
“诶,许楠,你不是还在睡觉吧,快点收拾出来了,我们在奶牛广场等你哦。”
“妮妮,你们去玩,我回老家了。”
“怎么啦?有什么事儿吗?这么突然就回去了。”
“嗯,奔丧,我爸死了。”
……
许楠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钟妮妮的惊讶与错愕,也不知道说啥,就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钟妮妮的短信发了过来。
“楠楠,节哀顺变,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许楠关了手机,望着窗外慢慢退后的城市,阳光很刺眼,许楠却感觉到有点发冷,靠在座椅背上,身子不由得缩了缩,眼泪终是不自觉的落了下来,瞬间浑身充满巨大的悲伤和无奈……
许楠的老家是一座普通的南方小镇,距离她工作的省会城市不过短短三个小时的车程,她从上大学到工作,五年间却甚少回家,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地方似乎只有无边无际的严冬,老爱下着绵绵长长的雨,家里的床睡一整晚也不暖和。父亲沉默寡言,做着辛苦的工作,回家就爱喝最烈的酒,喝多后毫无例外的对许楠骂骂咧咧,小时候的许楠缩在角落里,无声的哭泣,稍大点,就能做到充耳不闻了,这么多年来,倒也是摸清了他的脾性,喝多了会骂她却不会动手,看她的眼神清凛冷漠但第二天还是会拿生活费回来,尽管不多,一家大小的温饱却不成问题……许楠那时候常常想,什么时候长大了就好了,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再也不需要喊他爸爸,不需要向他伸手要钱,出去了就再也不回这个冰冷没有阳光的地方。
许楠脑子一片混乱,回忆着过去的一些片段,不知不觉,乘坐的农村客运车就到了家门口,隔壁的段伯伯忙迎上来帮忙提行李,她冲段伯伯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也不说话独自提着行李箱就进了自己家的院子。院子里已经摆了几张八仙桌,围坐了几名妇人,正在高声说着话,见许楠回来,就闭了嘴,讪讪的冲许楠笑。
许楠进屋里放下行李,一转头,见母亲正跟在自己身后,眼睛一片茫然,头发有些凌乱,脸和衣服却是干干净净的,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看许楠转身,机械地对她咧嘴笑,似乎是很欢喜,又有些羞涩……许楠也对妈妈笑了笑,半蹲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这三个人眉眼间很相似,许楠很像母亲年轻的时候,都有着浓密的头发,笑起来就弯弯的像月牙一样的眼睛,瞳孔是浅咖色,嘴唇上嘟嘟的有一颗小小的唇珠,皮肤也是出奇的好,不像这个贫穷小镇出来的姑娘,倒像是有钱家庭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公主。小男孩和母亲就更像了,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五官却极其浓烈立体,满眼也是坚毅的神色,看起来特别懂事,招人疼。
许楠转身进了堂屋,妈妈和弟弟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她一进去,就看到段婆婆颤颤巍巍的迎了上来,嘴里咕噜着什么,许楠也没听清楚,拿着桌案上的香点了三支,跪着磕了三个头,插进了香炉里便想转身离开,段婆婆拉住了她的衣襟,喉咙里依然是卡着一口老痰似的,咕噜着什么,边说边拖着她往里走,许楠一下就明白了段婆婆的意思,她是想让她再看一眼爸爸,按流程该封棺了,家人看的这一眼就是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面……许楠拉着妈妈,妈妈拉着弟弟,三个人定定的立在棺材旁,木然的看着躺在里面的那个人,和平时睡着了一样,面无表情,抬头纹成了一道道沟壑,深深的横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许楠想张嘴说些什么,嗓子却哑哑的,最后什么都没说,旁边的几个汉子就封了棺。
农村的葬礼得热闹几天,许楠每天就听着长辈的安排做着一些规矩礼仪,恍惚着到了父亲出殡的日子。
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小雨,初夏的天气,也还有一丝凉意,许楠只带了短袖T恤回来,坐在凳子上有点发冷,母亲带着弟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低低的唤着父亲的名字,一群妇女远远的带着笑意看着母亲和弟弟,嘀咕着,杜鹃那个疯婆娘又犯病了。
许楠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几个妇人,那几个女人有些心虚,转过头走远了几步。
送葬的路上吹吹打打,规矩颇多,许楠就没让母亲跟着,只让弟弟跟在身后,自己捧着父亲的灵位和遗照,送父亲入了土。
回家的路上,飞过几只乌鸦,凄惨的叫声听着让许楠心里压抑的难受,眼睛里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落在石头上时,她似乎都听到了吧嗒的声音……
这是许楠在父亲死后第二次落泪,包含了更多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