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终点站了,到终点站了!都下车啦!”
售票员狮吼神功般的魔音把司空有为从往事的回忆中拉回现实里来。朱伏心的父母见到司空有为都很开心——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朱伏心休学的事情。果然,落座寒暄了几句后,他们透露,朱伏心跟他们说暑假学校有点儿事情,暂时不回来了。
司空有为正在心里犹豫着,如果他们问起来朱伏心的情况,该怎么回答。这时候电话响了,是朱伏心打过来的。
“喂,伏心。”当着朱伏心父母的面可不好意思叫那龌龊的昵称。
“你把电话给我爸。”朱伏心向来说话都单刀直入,没有废话。于是他把电话给了朱伏心的父亲。“嗯。嗯。”朱伏心的父亲嗯了两声后,给了他老伴儿一个眼神,俩人蹭到另外一个屋子里接电话了。司空有为估计朱伏心要向他父母说出真相了,又怕他们情绪激动导致场面尴尬,所以让他们避开了司空有为。
果然,那个虚掩着门的房间里传来逐渐升高的说话声,还有朱伏心母亲低声啜泣的声音。又过了一阵,声音慢慢小了。朱伏心的父亲出来了,把手机还给司空有为说:“有为,心儿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讲。”
“是我。”
“我现在拉卜楞寺。我把事情都跟他们说了,我觉得一直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们想来这儿看我,但这里是高原,生活条件艰苦,我爸妈年纪大了,不适合长途奔波。我好不容易说服他们暂时别来,他们同意让你代替他们来一趟,看看我的情况,让他们放心。所以我只好来麻烦你了。”
“跟我这么客气干嘛。没问题。还有别的事情么?”
“嗯,还有,帮我带几本书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梵汉对勘维摩诘所说经》和《梵语佛经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大般涅槃经集解》和《大智度论》,还有人民出版社的《纯粹理性批判》。都在我卧室书架上放着。”
“没问题。”朱伏心又交待了几句去拉卜楞寺的路线,就把电话挂了。见他们通完了电话,朱伏心的父母走过来,朱伏心的母亲眼睛有点红,显然是刚哭过。朱伏心的父亲微笑着,但能看出来他在尽量掩饰着内心的失落。
“有为,我们就麻烦你了。你替我们传个话儿,就说只要是他觉得正确的事情,我们都是理解、支持的。”
司空有为明白,他这么说是不想给他儿子什么压力。老两口显然是很失落的。顶着天才光环的儿子考上了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原先盼望着他能够成为大科学家,光宗耀祖、报效祖国;甚至拿诺贝尔奖,增添全人类智慧的荣光。没想到现在儿子无缘无故休学,跑到大西部一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寺庙里,说是要反思人生的意义。老两口满腹的失落与悲凉在脸上被极力掩饰,却无可阻遏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叔叔阿姨,不要太担心。我相信伏心很快就会回学校继续他的学业的。”除了这种苍白无力的话,司空有为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来安慰老两口了。
“有为,我们想收拾点东西给心儿,能辛苦你带过去给他么?”朱伏心的母亲说。
“阿姨,哪儿的话。完全没问题。”
司空有为去书架上找书,老两口就给朱伏心收拾东西。过了半个多小时,朱伏心的父亲拖着一个大帆布袋子过来了。他看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抱歉啊,东西比我预想的多。他妈妈就是个操心的命……”
“没事没事!”司空有为嘴里这么说着,双手拎着帆布袋,心中却暗暗叫苦。
第三天一早,司空有为就坐上了去兰州的火车。从兰州火车站下来,又坐上了去夏河的公共汽车。在颠簸的汽车上一路向南,司空有为才知道,原来甘肃南部也属于青藏高原的一部分,人文上属于大雪区。[1]
海拔逐渐爬升,从湖南老家带过来的密封包装的小面包一个个鼓胀得像遇险的河豚。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偶尔看见两个矮矮的小山包,居然半山腰都飘着几朵白云,似乎一伸手就能够着那些云。司空有为查了一下,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海拔接近3000米!难怪云朵儿都那么低。五岳中最高的华山海拔才2100多米,而登临五岳看到云海的概率是很大的。可在青藏高原,3000米的海拔都只能算是小洼地。
车到夏河了。司空有为从车上下来就看到早已等在那儿的朱伏心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朱伏心并没有变成喇嘛,他还是那副在大学时候的样子,一头短发,穿着板鞋、牛仔裤和T恤。
“哈哈哈!孙子!我下车前还在想,该叫你上师呢,还是该叫你仁波切[2]?”
“淫贼!好久不见!你嘴还是这么贱!”
俩人哈哈一笑,朱伏心过来帮司空有为拎包。“我靠,怎么这么重?”
“来自你妈咪的甜蜜的负担哪。”朱伏心摇摇头。
俩人一边走一边聊。朱伏心跟一个导游似的给司空有为介绍:“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里面学术地位最高的寺庙了。规模也很大。包括各种佛殿、讲经堂、印经院、僧舍等在内,共有近万个房间。僧人有近3000名。”
看到司空有为盯着那长长的转经筒,朱伏心说:“那是世界上最长的转经筒。转一圈要1个多小时。哦,对了,《天下无贼》有一段就是在这儿拍摄的。”
“你是怎么想到要来这儿的?”司空有为话锋一转问道。
“在这个问题之前应该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来寺庙?为什么不是去道观、教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寺庙?是吧?”
司空有为点点头表示同意。朱伏心继续说:“原因在于,我感觉我在理论物理上遇到的困扰,有可能在佛学上获得启示。”
朱伏心注意到了司空有为那满脸的疑惑,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冒出来一个更大的问号:佛学跟理论物理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往后几天我慢慢跟你讲吧。总之我决定到佛教寺庙中寻找答案。你知道西京、江浙一带的汉传佛教都让那些人做成赚钱的产业了,所以我不可能去那些寺庙。藏传佛教寺庙相对来说单纯一些,而拉卜楞寺的学术水平是藏传佛教寺庙里最高的,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原因。”
“这么说,还有其他原因?”
“嗯。我来这儿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注:
[1]雪区即藏民族聚居区,包括西藏全部、青海大部、甘肃南部、四川西部和北部、云南西北部。
[2]“仁波切”是藏文(Rin-po-che)的音译,意指“人中之宝“。这是广大藏族信教群众对活佛敬赠的最亲切、最为推崇的一种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