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空无一人,分外静穆,像是多年没人来过,但是,地面又十分干净,既非荒草丛生,也无一节枯枝一片腐叶。最瞩目的当属北位正殿,两层重檐,庑殿式屋盖,旁边还有一座九级灵塔与其相得益彰,肃穆凝重,令人敬畏。
越是仔细看,这些建筑的外观颜色就越发暗淡。殿门延开,弥漫杀机,青砖黛瓦,冷气扑鼻。又有数十棵参天古柏翠冠紧密相连,将正殿、灵塔、寮房、墙垣完全蔽翳起来,仿佛罗织着的一张无形的遮阳网,没有一线阳光可以穿透,院子内,却也有灰白色的光线将其映照,但不知光源发自何处。
这哪里是私立庙宇?分明鬼宅啊。
秦冲再次陷入恐慌的漩涡。
可也只是片刻光景,他便壮胆提气迈进院落,心说:管它呢,反正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人了,要死,咱也要图个痛快。想罢,他索性豁出了性命,沿着甬道,径直朝正殿走去。
跨进门槛,只觉得殿内阴气不断浮动着,贴脚寒意,似乎是从地下沁出来的,侵袭般地成长。
殿内竖立一尊高大的塑像,简单目测塑像形态,秦冲从未见过,想必不是什么大神,也不似鬼王阴帅。
像前立一供桌,供桌上摆有香炉、玉帛、胙肉、饭羹、糖果、酒和一包香烟。
供桌中央摆放一个木牌,上有吹灯大师灵位几个字。
吹灯大师?
嘿嘿,原来是个吹牛砖家,难怪大门上方写着悬河圣君几个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真是太形象了。
秦冲打心里想笑,看到桌上好吃的,喉结止不住的滚动几下,又顾不得去笑。
伸手正要去拿胙肉,可忽然,一股酒菜的香气飘了进来,像是从正殿后边飘来的,登时惹得秦冲肚里馋虫咕咕大叫。
秦冲赶紧走出正殿,沿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绕过九级灵塔,竟看到一排寮房,闻到一股新出锅的美味佳肴的香喷喷的气味,香气来自居中的那间。
秦冲饿得半死不活,早已把生死抛在脑后了,找到源头,赶紧快步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别看外边阴森可怖,这寮房里倒是十分温馨静雅,不像僧舍,而像是小姐闺房。
靠窗的地方有一张红绸木单人床,上边铺设香褥锦衾,一侧置放妆奁,妆奁上有一面铜镜、一把梳子和一个缠枝牡丹粉盒,另一侧有一架古筝,古筝旁边是镌花衣柜。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金丝李小束腰方桌,旁侧一对梓木圈椅。桌上摆放六道菜四个馍一壶酒和一只银制空盏,那菜和馍冒着热气,蟠螭云雷纹壶里飘出阵阵酒香。
看到这一桌酒菜,秦冲忽然想到旧时死囚临刑前的那碗上路酒,迁移己身,难免波涛汹涌。
可再转念一想,他已经饿了多时,能有人给他置备如此丰盛的一桌酒菜祭他上路,也算给尽了他的面子。饿死是死,撑死也是死,反正难逃此劫,不如,爽当做个饱死鬼吧。
想着,秦冲再也顾不得酒菜何来或者虚实几成了,一屁股坐了下去,抓起酒壶,斟满酒,把盏便喝。
不大一会儿,酒菜尽收皮囊,居然真的填饱了肚子。
秦冲醉色酡酡,站起身抚摩鼓起的肚皮,这才认真留意房间摆设。
忽见门后边出现一个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脚上穿一双红缎面缀着珠子的绣花鞋,鞋上是桑绿色的裤腿。
这房子门槛很高,门框下沿距离地面尚有半尺,刚才他进来时,门一直没关,却不料有一个女人藏在门后。
秦冲止不住大吃一惊。
又以为这是幻觉。
用力揉了揉眼睛,见那人还站在原处,绣花鞋更是纹丝不动,这时心里更加惊悸了。
秦冲悄悄掏出匕首,蹑手蹑脚的慢慢向前靠近。
到了房门位置,吱啦一声,他猛的把门拉开,门后却是什么都没有。
咋回事?
秦冲揪了揪头发,有痛感,这证明他尚处现实之中,不是做梦,更不是错觉,可不久他就开始酒力发作,昏昏沉沉的,还没容往下深挖细刨,就想痛痛快快的睡一觉。
手里握着匕首,秦冲慢慢躺了下去,却是始终不敢大意。
然而,被褥散发着不知名的淡淡的清香,很快就将他带入了梦乡。
混混沌沌中,他忘记了死亡,忘记了烦恼,忘记了身份和当下随时随地都可殒命的处境,忘记了一切。
这时,他又看见了那两只绣花鞋和那两半截桑绿色的裤腿。这回,绣花鞋和脚腿不是出现在门后,而是掩藏在半开的衣柜门后边,依然纹丝不动……
不久,柜门慢慢合上了,现出一位素装绿裤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冲秦冲莞尔一笑,然后向他走了过去。
忽然,他看到那两只脚和两半截小腿与她身体突然分离了,人是飘过来了,小腿却是血淋淋地留在了原处。
这让他嘴里的谵语登时停止,一下子从梦魇中惊醒了过来。
可没想,睁开眼睛,梦中那个素装绿裤的年轻女子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了,拄着双拐立在床前。
仔细一看,这女子失去双脚和半截小腿,两条腿悬空,显得非常可怜。
“先生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看见秦冲一骨碌坐起,女子担心他被吓着,忙用柔声说道。
“你,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秦冲急忙跳了下来,出于自我保护,又下意识的往后趔了趔。
“你别怕,别怕,我虽然是鬼,可我不是恶鬼。”
女子弱弱地说道。
也是哈,看她这么病恹恹的,脸蛋又是娇俏可人,说她是恶鬼,真的没人忍心相信。
秦冲本就动起恻隐之心,听她这么一说,这时胆量忽然变壮了,说道:“我不怕,即便是鬼,我想,你也是冤魂附体。不好意思,未经你允许,我就睡你床上了。”
说着,他动了恻隐之心,便想把女子搀着坐下。
女子不肯坐,只是说道:“这也不是我的床,你不必这么客气的。”
见女子一直拄拐站在那里,秦冲实在过意不去,就说:“不管是谁的,你先坐下说话。”
他这一反客为主般的客套,女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忽然说道:“谢谢你的关心,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啥?没找错人?
秦冲一怔,暗道:是千年等一回吗?
关于鬼怪传说,秦冲只认为凶邪可怖,可却从没看见过如此孱弱柔美的女子。
女子也不隐瞒,告诉秦冲,说她虽然流落荒野,可从来都没有害过人。
接着,她便讲出了自己的一段离奇遭遇。
原来,她名叫陆若红,是海洋深处的一条美人鱼,海国女王姝皇的贴身侍官,只因当初盗取主人身边的一颗宝珠,才有幸来到陆国人间。又因羡慕陆国生活,故取姓氏为陆。
“那不是一般的宝珠,而是我们海国镇海护国之宝,谁得到这颗宝珠,来到人间,就能变身绝代佳人。”
说到盗取镇海宝珠之事,若红不禁面带羞愧。
若红不谙世事诡谲凶险,刚刚来到陆国不久,她就被一个叫法尨的恶僧盯上了。
这一天,若红去太空寺上香祈福,刚巧碰到恶僧法尨。那法尨是太空寺的住持。等若红上完香,礼毕佛,起身躬身一礼,刚要离开大雄宝殿,忽听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若红扭头一看,法尨自三世诸佛像后绕了过来,单手立掌,拦住了她。
“施主心事忡忡,只因做了一件错事,昼夜寝食难安,故而求我佛宽恕。贫僧所言对否?”
若红并不知道法尨拿话套她,惊其神奇,不住的颔首。法尨见她上套了,顺势说道:“施主的罪过,贫僧可帮你救赎。这里人多,不宜言讲,施主请随我来。”说完,法尨引若红出了宝殿,来到僧堂。
若红依然焦心似渴,问道:“大师刚才说可以降我心魔,如何救赎,请大师指点?”
法尨说道:“有果必有因,有因必生果,今日黄昏,我去你家做法,定能帮你驱赶业障,渡此劫波。等你祛除苦因,自然就没有烦恼可言了,不如,你把你的住址留下来吧,到时,我将带他们前往。”说着,法尨抬手一指旁边两个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