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楼旁边停驻一辆豪车,由黄金打造而成,除了方向盘取自东江乌木,木质内饰一概终南山檀香,还有白虎皮坐垫,黑凤绒靠背,水晶挡风屏窗,另有一只体态丰腴的大眼鬼鹦鹉坐在副驾驶位置陪聊。
车子前身装着一个金柜子,里边是一个特制调速器。
调速器前头伸出几根缰绳。再往前边蹲着四个灰色的鼱魈,双肩捆缚着缰绳。
这些鼱魈,怒山上到处都是,老鼠脸,人的躯干,比跳蚤还能跳跃的长腿。很难相信这么华贵的车子竟不配备引擎,而要由这些怪物牵引。
驼背老者告诉秦冲,这些怪物名叫鼱魈。
秦冲说道:“这些孬种,我在恶山见过。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确也可怜,不过,想到他们前世造的孽障,真让人咬牙切齿。”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人就该遭此报应。来罪去哪了?来罪,你这贱奴!快过来干活,不然,休怪我过会儿多放几只跳蚤在你身上!”
驼背老者高声叫嚷着,这时,一个鼱魈气喘吁吁地蹦跳而来,手里攥着一把粪粒,嘴里也有,边跑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见到驼背老者,喘着粗气傻傻地笑着,生怕遭到老者惩罚。
“这个来罪,前世是那个细菌部队的队长,死后落到我的手里,这不,整天给我拉车,我还封他个领队当当,每次必须跑在任务最前边,干最重的活。”
秦冲这才知道,来罪是个名字,还有一点,鬼车之所以不装引擎,原来是专门为了惩罚像来罪这样坏种的。
驼背老者转而提醒来罪:“路可要走好咯,我这位客人天生矫情,路上务必舒坦,他若晕车打你,我可不管。”
来罪唯唯诺诺。
这五个鼱魈,每个鼱魈屁股周围都绑着一个帆布带制成的后鞧,如驾辕的牲口上了车套,经纬编制,性感而又奔放。
来罪扭身把缰襻扣在后鞧,指挥同伴做好了准备,这时,驼背老者手拿一个装着跳蚤的瓶子走了过去。
老者拧开瓶盖,在每个鼱魈身上各撒十几只跳蚤,然后打开乌木车门,支走鬼鹦鹉,拉秦冲登上了车。
这些鼱魈一经跳蚤叮咬,齐力蹦跳,缰绳绷紧,离开鬼混中心,驶向大道,速度飞快。
驼背老者非常健谈,一路上,有关阴司野史,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为此秦冲听得居然有些入迷。
也就是在这种陶醉的状态下,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停了下来,秦冲往外猛一张望,居然看到一片大海。
车子正是停在海边的一个渡口,渡口上一个人影没有,却见一条大船停在海边。
“你要去往汽车山,坐这条船就可以了,上了船,也就回到了阳世,正好马上就要起季风了,它会送你到你该去的地方的。”
果然驼背老者没有吹牛,他是要偷偷把秦冲放回人间。
“谢谢你,老人家,我知道你很实在,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看出来了。”
驼背老者满脸谦虚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我也不抗夸的。”
正说着,海面上突然刮起了季风,风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非常适合出航。
潮水起急,越涨越高,眼看就要卷起大船,驼背老者敦促道:“快点上船去吧。”
“再见,老人家,谢谢你能给我开这个后门,只是,以后如果想见你——”
他是想说,谢谢你能避开阎君放我一条活路,却是老者哈哈一笑,“再见,最好不见。”
秦冲明白老者话中好意,深打一揖,然后飞身跳到船上。
刚一上船,潮水便将大船撑浮起来。
“再见了,秦少侠,到了那边,你可别把若红央你办的事情忘了。”
忽然,驼背老者改称秦冲为少侠,显然,他是希望秦冲能帮陆若红完成夙愿。
秦冲站在甲板上抱拳高拱道:“放心吧老人家,我会全力去做的,若红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这事,我记住了。”
话音还没落定,这时季风中忽然冲出一股邪风,将大船离弦箭般的驱赶而去。
邪风吹得船身不停地旋转,如同转动的陀螺。不仅如此,连船舸前进的方向也不确定,时左时右,时偏时正,恍惚之间,很快就让秦冲迷失了方向。
秦冲有些惊慌失措,再一去看驼背老者,不仅驼背老者,就连渡口也都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这才明白,这是天意,是上苍不愿意他这种凡夫俗子记住那片死亡之地。
茫茫大海,水天相接,云谲波诡,变幻莫测。
船在海上随季风漂了两天,第三天,忽然狂风大作,白浪滔天,十数米巨浪一波追赶一波,好像一群惊吓了的野兽被一种更强大的天敌驱赶着。
一根擎天大柱高速旋转着向这迅疾奔来,神龙汲水状,似乎要将大海开膛破肚继而将海之精华吸入天空。
这时就听秦冲大骇一声:“水龙卷!”
顷刻间,大船倾覆了,秦冲随之坠入了茫茫大海。
好在水龙卷也只是玩了个擦肩而过,也就在他奋力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燕子杰,在没有到达汽车山查明燕子杰死因之前,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他先不能死,他必须顽强地活下去。
抱着一块甲板,秦冲在海里漂行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上午,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忽然,前面隐约可见一座海岛,在云水之间缥缥缈缈着,极似蓬莱仙境。
岛,那是海岛!
秦冲抡起手臂,奋力向那海岛划去。
眼看那海岛不是很远,可是,每每前进一米,那海岛却好像后撤一丈。常言道望山跑死马,其实,望岛也能摇断橹。
好不容易游到海滩,等到挣扎着上岸,秦冲早已经筋疲力竭了。
秦冲躺在海滩歇息了好一阵子,待到疲惫与疼痛打包成裹驮于死神之背渐渐远去,这时,生命便开始抬起头来,肚子咕咕叫唤不止,让他开始有了清晰的记忆,从而勾起生还故土的渴望。
海岛周环林木繁茂,生长着一种晶莹通透的叫不出名字的玉树,枝干一应乳白,赛羊脂美玉,没有一点瑕疵。从高处俯瞰,恰似一顶女王之冕戴在岛上,洋溢着祥瑞的海国威仪。
步履蹒跚穿行在这从没见过的玉树林中,秦冲不再去想前途吉凶了,也不想这到底是仙境还是魔域。
此时,他只想尽快找到食物和淡水源,充饥解渴保住性命,那才是首要任务。
眼前除了玉树就是石头,而这种玉树既不开花也不结果,林中更无鸟音兽迹,简直就是一块纯洁神圣的净土。
而在这个纯净的小小世界,有一个天籁的钟摆,其声虽然听闻不见,却左右着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的命运,在生死、善恶、美丑、饥饱、阴阳、黑白之间不停地摇晃。
皲裂的嘴唇越来越苍白,眼看就要撑持不下了,这时候,秦冲忽然看见前边不远的石头里有棵仙草。那仙草长得颇似龙葵,却是结出紫色的杨梅,甘酸欲滴,令人神怡。
秦冲的喉结剧烈翻滚着,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噏动了几下,踉踉跄跄地快步上前。
到了跟前,伸手去摘杨梅,那仙草突然蹦跳起来,向前移动,像是与他嬉戏玩耍这。
秦冲强打精神,快赶几步,那仙草则多蹦几下,放缓脚步,那仙草也跟着放慢。
秦冲紧追慢撵,不知不觉就出了玉树林,那仙草突然跳进前面一片梯田,然后就消失了踪迹。
梯田里长着一种庄稼,秦冲认得它的叶蔓,知道它是红薯。看着红薯蔓秧,秦冲又惊又喜,飞身扑向田畴,竟不小心被墒沟绊倒了,嘴唇触碰到叶子,却是登时嗅到青鲜的生命气息。
顺蔓寻根,扒开泥土,秦冲很快扒出了两个红薯,每个足足一斤来重。
这种红薯绝非一般红薯,其皮甚薄,其瓤肉雪白,不仅脆甜无比,水分也相当充足,吃起来有点像酥梨,又有点像荸荠。
秦冲平身躺着,咀嚼着红薯,闭上眼睛好一番享受,根本管不了红薯皮上沾满的泥土碜牙涩舌,也就连皮带泥一起吃了,直到快要撑破肚皮,汲足水分,他的全身上下开始活泛起来,他这才抹了抹嘴皮,翻身坐起然后环伺留神。
这片梯田畦畴平坦,埂塍齐整,又不见丛生杂草,想必不是先民的流传,而这些红薯也断非野生稆出,可既然是人工耕作,料定此岛会有烟火人家。
想到这里,秦冲的心窗一亮,随之有一种阔别多年重回故地的欣喜。
走五六里地,果然看见一户人家。这是个二进院落,建在一片平缓的山坡上,围着十几间旧时老屋和几垛高墙,青砖黛瓦,古香古色。一看便知这应该是个殷实的人家。
秦冲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飞身翻过墙垛,潜入前院,这时忽然听到珠落玉盘的女人声脆,是从后院传过来的。
“珊珊,去挑些圣泉水来,把浴桶和琉璃缸添满,顺便采几朵灵花,要挑宝石蓝色的。”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女子,正躺在布袋椅子上晒太阳。那女子晒足了太阳,欠腰起身,舒了个懒腰,忽想泡个花瓣澡,于是吩咐那个叫珊珊的丫鬟出去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