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近期活动已引起了居委会老太太们的注意,众人一致认为不宜再在朱大宝家聚会了,必须要转移,经过慎重考虑和反复筛选,将下次聚会的地点定在了杨明福家。
杨明福就是眼镜男杨会计,三十刚刚出头,在厂里一向以精明能干著称,据说还是厂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有可能升任财务科副科长,前途远大。
杨明福的家就在职工家属区内,里面住的都是厂里的职工和家属,邻里之间都比较熟悉。
原本最不应该选在这里,毕竟这样的秘密聚会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的,可朱大宝非要说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叫着什么灯下黑。
杨明福的老婆是厂职工医院的医生,于是时间就定在了两天后,杨夫人上夜班不在家的时候。
两日后的冬夜,天早早就黑了下来,晚八点后路上已是行人稀少,街道两侧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将偶尔路过的行人照得影影绰绰,尚未融化的积雪还有不少堆集在路两侧,逾加衬托出这个冬夜的清冷与寂寥。
棉纺厂职工家属区此刻也同样安静,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在闲逛,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偶尔会听到一阵电视的嘈杂声,那一定是谁家开关门时传出来的,除此之外便是寂静一片。
其中一幢老旧的单元楼,二楼中的某一户,便是杨明福的家了。
杨明福的妻子周医生今晚在单位值夜班。
周医生刚刚出门没多久,便有一道道身影从黑暗中陆续窜出,快速闪进了杨明福家的大门。
这种老式单元楼每户的面积都不大,杨明福家也就是一室一厅。
此刻,不大的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七个人,有人坐在沙发上,有人坐在方桌前的椅子上,只有李志钢蹲坐在大门后的小板凳上,注意聆听门外的动静。
方桌前,杨明福挥舞着双手,正在慷慨激昂的演讲:“弟兄们,商品经济的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汹涌气势向我们迎面扑来,中央这次要举全国之力把琼州建成全国最大的经济特区,发展方向就如同几年前的深城。在此不妨向你们透露一点,据我从内参上了解到,这次上面的决心很大,支持力度也是空前的……”
“哇噻!老杨你居然还能读到内参?”韩小明忍不住惊呼到。
杨明福略显得意的扬了扬头,笑而不答,一付高深莫测的样子。
“嗤!”旁边有人突然嗤笑起来。
肖凡循声望去,发现发出嗤笑者是坐在沙发一侧的冯中秋。
这个人肖凡印象很深,是比肖凡早一年分配进厂的大学生,因为学的是机电一体化专业,不久前才被任命为机修车间的技术员。
肖凡之所以对此人印象颇深,实在是此人相貌不凡,一米八几的大个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的像个女人,看上去有点当时奶油小生的味道。
众人全都不解的看向冯中秋,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冯中秋将手中的一份报纸往桌上一扔,笑着对杨明福道:“老杨,你所说的内参是不是这个?”
众人全都好奇的围拢过来看桌上的那份报纸,只有朱大宝如老僧入定般的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肖凡也凑了过去,伸头往桌上一看,便看到报头上“参考消息”四个大字,差点跟着笑出声来。
这种被称之为“小参考”的报纸早就过了控制订阅的时代,现在连街边的报亭书摊都有出售,肖凡有时会在厂图书馆的报架上偶尔翻阅一下。
果不其然,肖凡随即就看到报纸右上方盖有一块长方形的蓝色的印戳“棉纺厂图书馆”,原来还真是从厂图书馆里弄来的。
杨明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满的横了冯中秋一眼,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报纸收好,嘴里喋喋不休的报怨到:“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来就乱翻我家的文件。看看,都给你弄成啥样了,知不知道这份报纸有多珍贵,上面的内容有多重要吗?这是我好不容易从图书馆里顺…呃…借出来的,弄坏就可惜了。”
“切!”冯中秋嗤了一声,不屑的说到:“不就是一份破报纸吗?满大街多了去了,八毛钱一份,要多少有多少,还跟个宝贝似的。”
杨明福被冯中秋噎得耳根子有点发红,争辩到:“你懂什么!这张报纸不比平日,上面的内容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有着极高的收藏价值,又岂是区区八毛钱所能评估的?”
“本来就是八毛钱一张嘛,不信明天我拿一捆来,八毛钱一张卖给你,你要不要?”冯中秋是不依不饶。
“你……”杨明福气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都别吵了。”坐在沙发上一直没说话的朱大宝终于开口了,争吵中的二人果然都住了嘴,一齐看向朱大宝。
朱大宝不急不徐的从沙发上站起身,从杨明福手中抽过那份“参考消息”,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扫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这才沉声道:“诸位,不要忘了我们的初衷,我们来此目的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吧。噢,小贩也来了,应该也知道些了吧?”
见肖凡点了点头,朱大宝继续说到:“大家就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了。老杨刚才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份报纸上的内容的确很重要,上面透露出的信息也很关键,看得出上面是决心要把琼州建成全国最大的特区了,大伙都说说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杨明福刚得到朱大宝的肯定,马上就站了起来,看了众人一眼激动的说到:“诸位,我们没能赶上几年前的深城大发展,错失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实在是非常的遗憾。现在,又一个更大的机会摆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们该何去何从?是做时代的弄潮儿、还是做一个浑浑噩噩的旁观者?这将会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也是三千年来未有的大变革……”
“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来点实在的,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冯中秋又一次不耐烦的打断了杨明福的发言。
“我……”杨明福被噎的有些语塞,恼怒的看向冯中秋。
“我什么我?”冯中秋丝毫不理会杨明福的反应,转头对众人说到,“依我看,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大家所得到的信息无非就是报纸和电视上的那些东西,感觉相距甚远。因此我提议,我们应该亲自去看一看,亲身去感受体验一下,最起码也能得到一些真实的感性认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现其中的一些机会。”
冯中秋的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骚动,大伙开始交头接耳的纷纷议论起来。
片刻之后,一直不太引人注目的王烈突然开口到:“我同意小冯的看法,伟人说过,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尝,我想,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为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王烈是前两年分配来的大学本科生,是设备科的技术员,平时话虽不多,但极有见识,而且英话水平极高,厂里的一些英文资料都是他帮忙翻译出来的。
“对对对!伟人还说过,不管白猫还是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韩小明兴奋的跟着附和,但明显是跑题了。
众人齐齐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肖凡也有点热血上涌,跟着赞同到:“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我也同意。”
“咳、咳!”杨明福清了清嗓子,再一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才不急不缓的说到:“小冯的提议很有建设性,大家都是热血青年,有想法有胆魄,这是好事,然光有热情还是远远不够的,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
“说人话!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冯中秋又一次很不客气的打断了还在洋洋洒洒的杨明福。
杨明福这次真有点恼了,三番五次的被冯中秋抢白,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终于忍不住发飙了:“你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说话了?我在这里强调的是全局的谋化,你懂不懂?都像你这样,脑子一热什么都不顾的蛮干,那是莽夫的行为。哼!亏你还是正牌大学毕业的,我看你的书都白读了。”
杨明福有一张电大文凭,一直对厂里的正规大学毕业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怨念,既羡慕人家有一张过硬的文凭,又认为自己的能力和水平要强于对方。
冯中秋见杨明福真的恼了,反而是嘿嘿一笑到:“我说老杨,你这就没劲了吧,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来来来,咱坐下慢慢说,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冯中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搂着杨明福的肩膀,将他轻轻的按回到座位上。
望着犹在不忿中的杨明福,冯中秋继续道:“我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给个痛快话,你到底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同意、同意!”杨明福想都没想,气咻咻的脱口而出。
“好!老杨也同意了。”冯中秋重重的拍了拍杨明福的肩膀,又转头看向坐在门边的李志钢。
众人的目光也跟着一起看向了李志钢。
李志钢被众人看得心底一阵发毛,弱弱的问到:“我…我能说不同意吗?”
“不能!”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吼到。
李志钢吓得一哆嗦,哭丧着脸说到:“那我还是同意了吧。”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所有人都表态了,只有朱大宝还没开口,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他身上了。
朱大宝不慌不忙的将手中报纸轻轻放下,缓缓的从沙发上站起身,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双手插腰,头微微向上仰起,摆出一付睥睨天下状,朗声道:“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宏国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卧槽!什么情况,怎么还吟起诗来了?众人是一脸的懵逼。
话音刚落,韩小明就鼓掌道:“好诗、好诗!”
肖凡觉得这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看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思索中,耳边又响起了韩小明的声音:“朱哥,这诗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是啥意思啊?”
众人绝倒,尼玛这货连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敢“好诗、好诗”的乱叫了。
朱大宝横了韩小明一眼,一摆手豪迈的到:“意思就是朱哥我要聊发少年狂,豁出去,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