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那几天,段霖一直在反复做梦。
他梦见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画面。他好像答应了别人什么事情,可他终究没有回去。以前他是不怕的,现在他希望不要再做这样不吉利的梦,有个人,他总是需要多看一眼,那是他缺氧世界里的氧气。
后来她告诉他,她叫维纳斯。
如果她是女神,那么他要与之匹敌。
于是他告诉她,他叫玛尔斯,什么英文名玛尔斯,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他叫Leo,但假设她是神,那很简单,即使他是恶魔,他也要拥有神格,般配让人无话可说。
*
“很酷哦,Mars。”秦煦笑了笑,“可是段先生怎么知道这里的?”
“很巧,我在这里有事,看见有画室,就忍不住进来了。”段霖挑眉,“我是说,我一直想要学画画,所以…进来就看见了你。”
秦煦对于学生当然来者不拒,可惜这个段霖,是她带的最大的一位学生…
“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但是时间可能会有一点不好。比如,我只有晚上有时间,我怕你——”秦煦有一百种拒绝的方式。
可她偏偏选了第一百零一种接受的方式。
“没关系,我也只有晚上有时间。”
秦煦笑了笑,问:“段先生相貌这么英俊,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晚上的时间不用陪女朋友?可是画画这种东西,需要每天都练习,我们也不能时间隔的太久。要不这样,每个月都双数,2,4,6…你晚上吃了饭过来,时间…七点到八点都可以,好吗?”
“你说什么都好。”段霖本想给她一个微笑,想想还是算了。“我没有女朋友。”
“挺好的,把多余的时间拿来提高自己。比盲目跟风,恋爱什么的,要好太多。”秦煦给了他一个单子,“段先生,请你填一下,这个是入学登记…这是我为小朋友们准备的,你把重要信息填一下。”
段霖接过之后,速度的往下写。
姓名:段霖
就读于:——
想学画画的原因:老师
希望侧重:素描√水粉√速写√
联系方式:——
家庭地址:——
对自己一个学期的小目标:老师
…
秦煦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答案,“这些密集老师的答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填什么,空着不是不礼貌的么?”段霖试探,“难不成冒犯了?”
“也没有,看上去有一点点奇怪。”
“哪有奇怪?那我重新写一张。”
“没有没有,不奇怪,不用麻烦了。”
秦煦没有看见,段霖的另外半张脸,在笑。
“老师,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段霖低语,像魔鬼蛊惑的声音。
“段霖?”秦煦点点头,“你的名字,很好听。”
“你也是。”段霖给了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但是上面的电话号码是假的,一般找不到我,只有我的文秘接。”
“那我们平时用什么联系?是和特务一样用特定的软件么?”
段霖忍俊不禁,“秦老师,你可真的幽默。你直接加我微信不就好了?”
“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段霖和秦煦互加了微信,“至于学费,秦老师怎么收费,按课时还是月份。”
“不用了吧,反正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秦煦耸耸肩,拒收。
段霖抓住了关键词,“每天晚上都在?秦老师不谈恋爱?”
“你见过啊,我男朋友…很忙啦。”她摇摇头,“我每天就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回来,别受伤。陪我…太浪费他的时间了。”
陪你,怎么能是浪费时间呢。
段霖注视着秦煦,目光烫人。不过很快收回,没有对此说什么,而是给了一个提议,“我可以在上课的日子包了秦老师的晚餐,这样就算上学费了。”
“那多不好意思。别这样啊,我看看…今天就是6号诶…那么今天开始就算第一天了,好么?”
今天开始就是第一天了。
“好。”
秦煦并没有发现这句话有什么歧义,她的脑子里没有段霖那么多废料,“你的手机一直在振动,你不接?”
隐约看见段霖的青筋凸起,正在撩妹,哪个不长眼的…来电人是周珲,他的狐朋狗友之一。
“那我晚上再来,我有些事,可能要走了。”段霖转身准备走,想起什么似的,低笑:“秦老师,要等我来啊。”
“好的,我一直在这里。”这句话说完,段霖和秦煦的心脏同时抽疼,段霖一把拉过秦煦。“等等…秦老师,很奇怪,我看你挺眼熟,我们以前认识吗?”
秦煦看了看他的额角,没有痣,不是他,只见过一面,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梦里,于是她温柔的对他笑了,“没有呢。”
“这辈子没有见过?”段霖说完感觉自己疯了,他怎么又说胡话。提什么一辈子。
“没有呢。”答案一样,秦煦真的没有见过他。
这辈子没有,却是上辈子的情人。
段霖离开,空气中成熟的烟草味散去,只留下淡淡的阳光佛手柑味。有些空荡,秦煦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是午后,带走了一身阳光的男人。
*
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ex酒吧,是一个由二代合资的C市最高逼格酒吧。就这么说吧,这个店供给客人的烟草,只有古巴每周直邮的雪茄。
据说这个雪茄厂段霖是个大股东,所以才接到这个雪茄厂的代理。
ex有个规矩,不接受情侣,只接收单身人士。ex——前任的意思。这里喝酒的都是前任,没有现任。
当然这个骚主意是方雲衡想到的,他觉得这样弄充满艺术感。段霖不至于,他觉得这个傻逼的名字又low又智障。方雲衡的前任堆一起可能连这个ex酒吧都塞不下,也不晓得这个猪队友脑子里天天想些什么。
“阿珲。”段霖在画室没抽烟,不知道把打火机放哪了,“借个火。”
周珲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双手奉上火,“霖哥,你总算来了…方雲衡让我别打扰你把妹,可是为兄弟应该做出一些为兄弟争光的事。”
“说吧,什么事。屁大点小事叫老子来你就完了。”段霖咬着烟,淡淡的吐了一口。
“霖哥,看到那个老外了吗?英国佬,和我爸是合作伙伴,可总是骑着我爸头上,今天他放话了,要是斯诺克打过他,盈利让我爸10%。可是他故意的,因为这老狗在英国打球都要进国家队了,兄弟们没有一个打得过他。”周珲拍着马屁,“霖哥,我知道你打球没输过。可是你的手前段时间受伤了,可以百发百中么?”
段霖用烟头烫开绷带,“影响不大,小伤。”他绑着石膏的手因为没有绷带垂了下来,看似没有问题。
他走向英国佬,伸出手:“Leo.”(我是里奥)
英国佬握回手,“Oliver.”(我是欧利文)
“I'm ur adversary.”(我是你的对手)
“Ok,I can't wait.”(我等不及了,快开始吧)
“British competition system, nine innings?”(英国赛制,九局五胜)
“Right.”(是的)
周珲凑上去,“霖哥,你手可以么…”
“别啰嗦了。”
当问谁先开始的时候,段霖伸出手表示对方先请。
斯诺克第一球不一定百发百中,snooker即为阻碍的意思,奥利文有点东西,他击球很稳,将白球打进一个生死胡同,即使换球给段霖,他也可能无从下手,只能移动红球的位置为欧利文提供下一轮的便利。
红球散开来。
斯诺克是英式台球,必须以主球为唯一可以直接触碰球杆的球,依次将红球,彩球轮流击入才可以。彩球六个,分值最高的是黑球,七分。红色球一分,共十五个。简单来说,必须一红一彩轮流击入,否则犯规。
打伞车红球之后,球杆到了段霖手里。
他的胳膊因为疼痛引起的颤抖,稍微影响他顶球。
当他收获第一个红球的时候,欧利文是不着急的。
但是当他一红一彩只顶黑球,要最高分的时候,欧利文有些不淡定了。
“Ur arm looks bad…”(你的胳膊看上去很不好)
“I know, Century is not fair to you, If I feel good,I can Maximum.”(我知道,否则单杆过百对你不公平。如果我的胳膊是好的,我可以满杆)他的英式英语很标准,绅士的都几乎要听不出来这是他叼着烟在说话。
满杆,在不犯规的情况下一口气打到147分。
段霖额头有些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很像在说什么平常的事,就像在以中午吃了什么一样的口吻,轻松的说着他这次状态不好,只能单杆过百。
要知道在正规比赛中,单杆过百都会被官方记录。
而段霖以一种吊了郎当的伦敦口音说着他可以满杆。
这让欧利文对段霖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并没有感到亲切,而是隐约恐惧起来。直觉告诉他,前面这个男人很可怕。
毫无疑问,欧利文第一局输的惨不忍睹。因为段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让一分。
结果已经出来了,段霖和欧利文定的是九局制,也就是说他赢了五局欧利文就输了。所以他直接赢了五局,没有给对方一点点的翻身机会。
今天他有事,他没时间和他们在这里耗,他的女老师等着他回去画画呢。
所以他打的很快,平时还可能遛一遛对手,让人家松口气。
今天直接把人家外国友人欧利文吓了一身冷汗。
“有没有止疼片啊。”他揪着周珲,表情不好。这么疼去上课可能会影响他和女老师画画的心情,他要缓解缓解。
周珲哭丧着脸,“霖哥,我这里是酒吧,有生命之水,波兰伏特加,让你喝完一两睡一天。”
段霖顿了顿,手表上显示的是八点十分,已经过了上课时间:“我要喝一口,急用。快点,我赶时间。”
“霖哥,能有什么事啊,波兰伏特加喝了不死也半残。”
“那你给我以它为原料调一杯酒给我,快一点,我要去上课。”段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的拳头握紧,在揍人边缘。
“什么课?你爷爷给你报了金融班?”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要上美术课。”
*
九点十分,秦煦看看钟,第一天上课就不来,真的是个顽劣份子啊。说好的七八点来…
雨下的很大,连路上行人都看不见,他应该不会来了。
微信也没有给她发消息,她甚至开始怀疑白天的段霖出现只是个梦境,有些分不清了。秦煦又开始想那天的梦中人,总感觉在眼前,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理了理画架,关了灯。准备离去时,传来婉转又低沉的声音,很平稳,却又很好听。
“怎么不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