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朗日下忽然现出一线粉色的虚影,接着一瓣两瓣三四瓣,千朵万朵春花落,罩在众人的头顶宛如开了一把花伞,又似从天而降一道花帘,顿时清香盈室,沁人心脾。
这些花许多已过了花期,或者并非江陵风物,却在此时此地傲然绽放,仿佛流逝的春光又回来了。
每个人脸上都跳动着喜乐的神色,就连那个闹事的人和他家公子,都仰着脖子看得起劲。
一片花幕中,则阳领着引菜人们手举托盘,绕着吕岫沨试菜的大桌开始传菜摆盘,她们穿着清一色烟里火纱裙,莲步轻移,摇曳生姿,宛若花仙下凡,比春花还娇艳。
她们把盘中菜放在大桌上,大桌早已收拾停当,此时又摆得满满当当。
众人围上前去,眼前摆放的正是白染鱼游历之时所吃过的各地花馔,有不寒齑、玉兰片、桃花汤饼、牡丹银耳汤、杏花烩三鲜等等。
忽听衣袂摩擦声,吕岫沨带着白染鱼从二楼轻身跃下,其时花如雪,飘飘扬扬,二人在花中,若在画中。
“古诗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白染鱼落地拱手道,“我倒觉得,光摘如何够,吃下花馔,才不负春花盛开一场,诸位说是不是?”
“正是正是!”众人纷纷应和,挑着自己喜欢的花色尝了起来,早把什么借鉴,什么老厨子请辞的事抛诸脑后。
吕岫沨料到人们吃过春盘,腹中已有七分饱,故每道花馔份量只有一口左右。众人一口吃完只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一口又接着一口,竟把所有花馔都吃了遍,之前一直找茬的那人,也沉醉在花花世界,快乐得想不起挑刺了。
这个点子自然是源自那夜她和白染鱼隔花相望,前几日吕岫沨和他商量此事时,白染鱼脸色还有些古怪,自己讨她欢心的法子竟被当作春宴的计策,吕岫沨却向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那日你真的很美”,虽然被人夸美貌很受用,但是白染鱼总觉得哪里不对。
“吕掌柜,好手段。”有人拍手赞道,吕岫沨循声望去,入目而来的却是之前那个闲闲喝茶,坐看下人挑事的胖公子。
吕岫沨早认得这位胖公子便是百年老店金风楼的少当家金子詹,只等着他主动开口。
金子詹朝她拱了拱手,圆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子詹御下不严,失礼了,这便告辞,带回去好生管教。”
不等吕岫沨回应,白染鱼抢先上前一步呛声:“何须客气,在此处管教,我们也不介意。”说着还咧咧嘴,来了个大号笑容。
他并不认识金子詹,料想对方是平王的走狗,自然老大不客气。
金子詹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吕岫沨忙道:“金公子拨冗前来,八珍阁蓬荜生辉,不知金老先生近来可好?”
金风楼不仅是百年老店,更是此地饮馔界的龙头,当初吕岫沨初来江陵开店,就受过金风楼的照应,可八珍阁和平王冲突之时,也是金风楼带头见死不救。
“家父安康,也常问起吕掌柜,姑娘家家的,开酒楼何其辛苦。”金子詹叹道,“前几日八珍阁借鉴王府酒楼菜谱一事甚嚣尘上,故而子詹才来探探情况,今日见吕掌柜应对得体,春盘花馔的想法也与王府酒楼截然不同,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白染鱼一听,原来此人不是平王的走狗,却是一株墙头草,嘴上说得好听,无非是想假装中立,面上不至于太难看,也不会让平王误会他们站在八珍阁这边。
这假惺惺的做派倒是和他老爹白参一脉相承,熟悉得令白染鱼作呕。
吕岫沨倒早已习惯,从商便是如此,顺风顺水时人人都想蹭一把交情,落难时便划清界限,各扫门前雪。她也不怪他们,以后还有的是打交道的日子,犯不着现在撕破脸。
“多谢挂心,八珍阁定不负期望。”吕岫沨不软不硬地回了这么一句,和和气气地送走了金子詹和他的人。
此后一整天倒是顺顺利利,除了……爬到屋顶撒花的祝文鸿下来的时候费了一点周折之外,八珍阁重开可谓圆满。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是月近中天,八珍阁大门一关,一群人聚在大堂办起了庆功宴。
吕岫沨举杯,桃花酿的香气扑鼻而来:“大家辛苦了,我刚叫文鸿算了一下账——”
此话一出,大家的笑脸都僵住了,齐齐望着吕岫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