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白染鱼失眠了。
吕岫沨反倒是睡了个好觉,吃了糕和茶,腹中暖盈,茯苓又有安神的作用,白染鱼走后她就合书吹灯,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清晨,她推开窗,春风乱拂面,一头乌发在风中轻盈地飞舞,却见对面住的白染鱼窗户大开,房中早已没了人影,想来是去厨房了。
吕岫沨侧头看初升的太阳在江上的晨雾中若隐若现,轮廓看起来有点毛绒绒,江面上早发的客船已有不少,对岸的空铺子似乎找到了新主人,这会儿已经有人进出了——一天的忙碌又要开始了。
这几天各项重开的准备还算进展顺利,大家齐心协力,白染鱼又为她分了不少忧,加之昨晚那顿夜宵,吕岫沨心里颇为感激。
也不只是感激,昨晚那掌下手略重,她确有些过意不去;
也不止是愧疚,这江上吹来的清风,难道不值得与人分享?
就这片刻的思忖,黑心掌柜吕岫沨良心发现,决定给白染鱼、给自己放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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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清朗的歌声,和着叮叮当当的金玉之声,悠然盘旋,卷入醉人的春风里,卷入碧波荡漾的江水里。
白染鱼赤着脚,晃悠悠地坐在船头,一手持筷,一手举杯,一汪春水般的桃花眼里盛满了自由的喜悦。没有丝竹管弦,只在身旁的矮几上放一排小碗,碗内清水深浅不一,他持箸敲碗,自奏自歌,且唱且饮,一曲《鹧鸪天西都作》唱得荒腔走板,也不当回事,随意到了极点。
偏偏是这样随意的吟唱,吕岫沨听着别有一番潇洒,极为顺耳。
这个人,真的很神。
堂堂大学士之子,虎落平阳被她欺,卖身在八珍阁当个小厨子,甚至还被她打吐血,虽然心底有过不平,但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做起菜来尽心尽力,不曾有一丝敷衍——是真的乐在其中才会如此吧。
仿佛不管下雨还是天晴,顺境抑或逆境,他都会如此随遇而安,自得其乐,有花则赏花,无花则乘风,心无挂碍,无所牵绊。
八珍阁赤字严重,二人自然包不了什么画舫游船,只租到一叶小舟,寒碜是寒碜了点,可是白染鱼并不在意,知道今天放假就立刻带上食盒和店里的桃花酿,连同那些伴奏的小碗,忙活得没停下来过,一路插科打诨,逗得船夫都笑得嘴没合拢过。
吕岫沨走到白染鱼身旁坐了下来,拿起另一根筷子去敲碗,想帮白染鱼伴奏。
他的快乐真让人羡慕,虽然吕岫沨因病不解其意,但光是看着也高兴。
哪知她对音律一窍不通,一顿乱敲,节奏全错,白染鱼就算再随性,也唱不下去了。
“掌柜的,你是伴奏,还是捣乱啊?”白染鱼哭笑不得,他赶紧圈住那一排小碗,不让吕岫沨下毒手,谁料吕岫沨一筷子敲到他手上,疼得他哎哟一声。
“拿开,我就不信了。”吕岫沨命令道,这些玩乐的把戏有什么难的,她想助个兴还攀不上门槛?
白染鱼缩回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吕岫沨气沉丹田,目露凶光,喝的一声,运指如风,霎时间只见手的残影在眼前飞来飞去,叮当声不绝,白染鱼滴下冷汗,总觉得吕岫沨是把这些碗当作平王的头了……
终于,吕岫沨停下来了,因为碗都裂了,裂痕一模一样,十分均匀,不过这碗虽裂,倒没有漏一滴水。
白染鱼还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赞了一句:“呵呵,好功夫。”
这要敲到他手上,多少骨头都不够他碎的。
吕岫沨皱眉,看来这还真是个技术活,想当个纨绔也不是那么容易。
“当个纨绔又要会做菜,又要会唱曲,你可真忙啊。”吕岫沨瞟了一眼白染鱼道。
白染鱼摸摸鼻子,笑道:“这不算什么,什么吹笙鼓瑟,斗鸡走犬,六博蹴鞠,只要跟玩乐沾边的,就没有我不会的。”
吕岫沨不置可否,忽闻一叠声娇滴滴的呼唤从江上传来——
“小白!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