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门越近,街巷就越安静。目之所及的高宅大户紧闭着门庭,路上偶有行人,也只是小声嘀咕,匆匆而行。
文王府还矗立在从前的地方。从废墟上建起来,青黑房瓦,暗红围墙,像只年老体衰的猎豹,懒洋洋地趴在巷子一隅,全然没有了从前的气派。
宅院的大门向外大敞着,门口整齐地列了两队人马,一队是小厮侍从,双手交叉,恭敬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另一队则是一群穿着统一绣裙的丫鬟,低眉顺眼地,大气都不敢出。
“哥哥什么时候到啊!”
不安分的小男孩公孙冰,时不时跑到街上观望。
长公主管教无方,只好唤人去追。
这孩子身子骨弱,吹不得风,却偏偏又到了爱跑爱动的年纪,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管教也管教不得,成天到外面疯跑,没轻没重让人头疼。
“来了,来了!”
过了许久,前去打听消息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赶回,满脸洋溢着喜悦。
“王爷回来啦!”
列队两旁的下人闻言,也都禁不住好奇,悄悄抬起头,趁人不防,便朝远处打量。
冰儿一听见哥哥来了,立刻化身脱缰的小马驹,飞也般地冲了出去。只见着了越走越近的身影,便不管不顾,猴子一样抱上去,撒欢儿着叫哥哥。
“哥哥,冰儿终于见到哥哥了……”
公孙冰紧紧挂在原无风的身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统统蹭在了原无风新换的斗篷上。
“嗯……冰公子……”
原无风不忍心伤害这个激动万分的小男孩,但是却不得不说:
“你认错人了。”
他把怀中哭成泪人的男孩放了下来,尴尬地指了指身边的公孙决。
“啊?”冰儿懵懵懂懂地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原无风。小脑袋还没转过来,便已经被公孙决抱入了怀中。
“哥哥?”男孩睁大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少年的脸。“哥哥……冰儿没见过哥哥,哥哥不会怪冰儿吧……”
诀公子看着冰儿惹人怜爱的模样,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七年前,在大火没有吞噬一切之前,母慈子孝安静祥和,新生儿的到来给全家人带来生机。
想到这,他眼底的冰霜悄然融化了。瘦削的下巴抵住男孩的脸,惨白的双唇增添了血色,点点柔光慢慢爬上他白皙的面颊。
怪他?怎么舍得。
他日思夜想的幼弟,上次见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小小儿郎。从浓烟中死里逃生,在虎狼环饲的京城孤身长大,他的境遇比起自己,只会更糟。
公孙决轻轻凑近男孩的脸,唇瓣中的热气附着在细细的汗毛上,他想用温热的一吻,弥补这些年长兄的亏欠,弥补不曾保护他的岁月。只是……
“咳咳咳……”
男孩突然的咳嗽,让公孙诀慌了神。是不是风尘仆仆的自己,给弟弟过了凉气?
公孙决抱着弟弟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他太想与弟弟亲近,这是他世间的唯一至亲,哪怕余生都拴在身边,也不为过。可是他也只是一个少年……
一个久居深山、脱离人间烟火的少年。照看幼小,他实在是毫无经验。
他深深地凝视着弟弟的双眼,疼惜、不甘、自责,所有情绪交融在眼睛里,让一双黝黑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深邃、更加哀伤。
“咳咳咳……哥哥,不妨事。冰儿只是太想哥哥了……”
男孩搂住公孙决的脖子,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花青云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分,一个是满心亏欠的兄长,一个是从未谋面的幼弟,二人初见,便足见血浓于水,骨肉亲情藕断丝连。
这让前世是独生女的花青云十分感动,若不是这从天而降的口水,她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咦……真恶心。”
花青云抹掉额头上的唾沫,有些嫌弃地看了公孙冰一眼。
不就是兄弟相见嘛,用不用搞这么煽情啊,你亲下我,我亲下你的,异地情侣都没这么腻歪。
她本不过是想从背篓中爬出来透透气,结果却被喷了一脑门口水。花青云心说倒霉,有些不悦地向小男孩翻了个白眼。
结果不白不知道,一白吓一跳。小男孩看到她,就像大花猫见到了笼中鸟,立马松开了哥哥的脖子,异常兴奋地冲她扑过来。
“哎呦,你这孩子要干嘛啊?”
花青云被吓得连忙闪躲。可是背篓那么丁点大的地方,哪里能躲得了面前这个激活了的小怪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敌我实力太悬殊,花青云只好不情愿地束手就擒,冷眼观察着这倒霉孩子,为下一步对峙作部署。
男孩好奇地凑到花青云跟前,摸摸她的鼻子,动动她的耳朵,左右试探了一番,断定她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便冷不防地拽起她的辫子,上下拉着玩。
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本来还打算进了王府好好做人,毕竟寄人篱下,吃人嘴软,看在公孙决的面子上,就算他家的亲戚再奇葩,只要不伤性命,忍忍便过去了。
可是这种熊孩子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想起前世的时候,每逢在公车上遇见乱吵乱闹的熊孩子,她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替父母好好管教一番。
古代的熊孩子也是熊孩子,这时候没人管教,以后也会被别人毒打。
花青云下定决心给他个教训。她憋着眼泪,忍着头皮上的剧痛,盯着男孩的一举一动,抓住他最松懈的时机,说时迟那时快,一口便咬在他的手臂上。
为了让这小孩长记性,她还加重了咬力,死死地含着男孩胳膊上的肉,说什么都不撒口。
公孙冰自小养尊处优,挂在长公主的心尖上长大,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突然间被咬了一口,他登时就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味出来胳膊上的痛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大喊:
“姑姑,姑姑救我,哥哥带回来个会吃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