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市教委发来通知,要求每所学校上报一位“最受家长喜爱的老师”名单,沈主任在路校长的授意下,上交了田真真的事迹材料,鲜活的事例,言之凿凿,很有时代感,市教委相关部门领导看到材料后啧啧称赞。
对于田真真来说,这份荣誉很及时。学校行政办副主任这一位置,目前有几个竞争对手在冲击,她虽然平时教学业绩出众,还有上次辅导胡敏之得了大奖,但是,田真真想突围的话,必须有一重要砝码,这次输血事情,算不算天赐良机呢?
三天后,校长办公室正式发出文件,田真真升为行政办副主任,这背后,是否有姚小帆的一份功劳没人说得清。在一所私立学校,能坐上主任级别的椅子,是很多教师梦寐以求的事情,可她田真真只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一次历史性地跨越,而龚玉婷来春雨五六年了,连当班主任的机会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一旦步入主任阶层,名和利全都有了。只几天时间,田真真就感受到了当官的好处,她知道了什么是众星捧月。以前,她一直是星星,现在终于尝试了当月亮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个副职,一个山寨版的月亮。她喜欢上了这顶浅浅的乌纱帽,喜欢上了这把并不厚实的交椅。
暗夜里,田真真兴奋得夜不能寐,她翻来覆去地想了想,自己的每一份成绩,都离不开任苇的鼎力相助,这位老同学真是贵人啊,不过,如果当初不是我介绍她做生活老师,也许她还在以垃圾为伴呢,想到这里,田真真心里又有些释然。
一个晚上,田真真抽空来到了任苇的小屋,这是她第一次来,曾心里有了预设,但还是比想像中的面积要小,三人一室太挤了,好在小屋收拾得整洁干净。她给任苇带来了台州烧饼,还有一箱水果,田真真宿舍里的零食太多,她实在吃不过来。青蟹送给了姚小帆,贵重的东西当然要送对的人;红酒据说有美容功效,留给自己慢慢品;这个烧饼她实在不喜欢,吃了脸上会长痘痘的。
正在写作业的叶叶,第一次有这么好吃的零食,手舞足蹈的,围着田真真转。奶奶早就听任苇一直念叨有个大学同学叫真真的,今日一见,心里更加踏实,老人家眉开眼笑,忙不停地端茶递水。
“真真,瞧你,来坐坐就好了,何必破费。床上坐吧,房子太小了。”老同学的到来,让任苇束手无策,兴奋又紧张。
“小意思,这是……。”田真真很想说明这是李圆圆的爸妈送的,但想了想,她还是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毕竟,特意呈上比借花献佛为好。
待奶奶和叶叶走出房间,田真真装出很内疚的样子,说:“任苇,献血这件事,真对不起你,这几天事情的发展,你也知晓了,献血的是你,得到名誉的却是我。”她的眼眶也红了。
“不要这样说,小事一桩,你看看,虽然我抽了一点血,但这两天一切都复原了。当时你有血晕,不然,你也会这样做的。我们是好姐妹的,哪用分什么彼此,再说,我是一位生活老师,学生有需要付出很正常。只要对你有好处,就算我吃点亏,心里也高兴。”任苇说得云淡风轻,自己在这儿能扎下脚,全是真真一手相助,输点血好比流了一身汗,何足挂齿!
“那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俩心知肚明就好,以后,你就不要对外人提起,苇,感谢你了。”田真真凑近任苇的耳朵,揽住她的肩,压低声音,比亲姐妹还亲。
李圆圆在医院里呆了几天,加上家人的精心照料,她的伤口慢慢痊愈了,为了不影响学习,李爸在学校不远处的一家酒店租了一间房,又陪她静养了几天,按照医生的要求,李圆圆可以回到学校上课了。
一个星期后重新拿起书本,李圆圆略感不适,上政治课的时候,章如菊老师随口说出的好多基本概念,她都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比如,总体和平、局部战乱、总体缓和、局部紧张、总体稳定等,越是把握不牢,章老师越是点她回答问题,一节课,章老师点了她两次,她两次都是吞吞吐吐,表达不清,引起了后面几个男生的窃笑。李圆圆有些恼怒了,丢脸的不是她一人,还有赵家屹。这两天辛苦他了,一下课,就帮她补作业。
可是,帮来帮去,效果不大明显,上午两节数学课,肖老师出了一张试卷,考试内容是“直线与圆的方程应用”,这类题目,以前李圆圆算得上是得心应手的,但是,她只考了七十多分,可陈润田考了满分,一百五十分!天啊,怎么办?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正如老班所说,不是你退步了,是别人进步了。听赵家屹说,那个陈润田自从加入学校奥数竞赛组以后,数学成绩节节攀升,肖老师上课所教内容他完全吃不饱了,现在手头的习题一大堆。还有班上的那个小胡子张弘涛,加入了学校信息竞赛班,前几天获得全国中学生机器人比赛一等奖。
她还观察到,现在班上的同学比以前更认真学习了,除了常小伟吊儿郎当之外,看来,等身体复原后,要加把劲了,不要被落下。
晚上回到宿舍,李圆圆收拾好后,倚在床头,就开始背政治名词解释,不然,明天章老师再逮住,脸面会更挂不住。,任苇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
叶叶像跟屁虫一样,紧紧跟在任苇身后。前些日子,贝尔向任苇挑明了,想以后把叶叶带到美国,春节过后,贝尔就要回国了,他的爸爸妈妈年岁已高,需要他回家陪伴,这些日子,贝尔为回国的事宜在一步一步做准备。任苇很纠结,她相信贝尔是个好人,叶叶和蓓丝在一起,快乐无限。倘若把叶叶留在身边,却不能供她好的教育条件,而且小迟的拳头太厉害,时不时来一个冷不防。如果一家人远走高飞,又能飞到哪儿?缓一缓吧,先给叶叶把脸上的疤痕消除再说。
田真真送来的饼干,任苇尝了一口,焦脆。每次给叶叶时最多三块,不能给太多,细水长流。当任苇给李圆圆倒水时,叶叶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烧饼,像握着两块稀世珍宝,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咽下,她要把这美味延长。
李圆圆鼻子一嗅,眼角一瞅,就知道这是老家台州的特色烧饼。十多年,她一直吃着这烧饼长大的,这种烧饼包有腌过和切成小碎块的肥猪肉,用白炭火烤熟的,又香又脆,口感极佳。爸妈前些日子送给田老师的礼物,其中就有这种烧饼。生活老师那么节约,怎么突然舍得买这种食品,莫非是田老师送给生活老师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李圆圆故意地说“任老师,叶叶手里的饼好香啊,在哪买的?”胡敏之听到李圆圆的问话:“圆圆,你饿了吧,我抽屉里有牛奶和面包,你要吗?”
任苇接上李圆圆的话,答道:“不是我买的,是田老师前几天送给我们的,还送了两盒呢。”
天啊,这两盒烧饼是我妈送给田老师的,可是,田老师把仅有的两盒,全部送出了。面前的这个女人怎么不知推卸,不要自尊,反而心安理得地全盘接收呢?李圆圆越想越生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李圆圆把目光投向书本,尽量把注意力转向还没背熟的几个名词解释。不明就里的叶叶又在吃饼了,焦脆的烧饼发出“嘎哧嘎哧”的声响,像带刺的毒蜂钻入圆圆的耳膜,她不情愿地把书捂在耳朵上。
看到李圆圆痛苦的表情,叶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听妈妈说过,这位漂亮的大姐姐生病了,最近身体还没复原,叶叶为了让大姐姐开心一些,把一块没动过的的烧饼递了过去,说:“姐姐,吃饼子吧。”
李圆圆掀开书,坐起来,板着脸,伸手接过去,猛地一把将烧饼摔在地上。烧饼重重地在瓷砖地面上破裂了,成了碎片。叶叶吓了一跳,躲在任苇身后,同宿的几位女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活。
任苇浑然不知,心疼地弯下腰把饼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捡起来,再次塞到叶叶的口袋里,浪费实在可惜,等会回小屋再吃吧。她以为李圆圆身体不舒服,容易情绪激动,小姑娘,让着她吧。
李圆圆得寸进尺,不,得寸进丈!似乎受到天大的委屈,看到任苇捡地上的碎片,更加不屑:“生活老师,您能不能有点尊严?一个人没有自尊,枉为人!”
尊严?我把地上的食物捡起,和尊严风牛马不相及吧。尽管无缘无故地受着李圆圆的奚落,任苇还是万分平静:“圆圆,把地上的食物捡起来,不浪费粮食,与尊严没有关系吧,况且,我是生活老师,地面保持清洁,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我实话告诉您吧,这些烧饼,是我爸妈送给田老师的,您一个生活老师,无病无灾的,有的是蛮力,凭什么享受我爸爸妈妈买的美食!”
任苇缓缓站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姑娘,你的血管里流淌着我的血,那晚如果我不在场,今天,你不一定健健康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作为人,就不能善良一点吗?任苇很想直接告诉她事情原委,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阳台上,胡敏之在晾衣服,屋内的情况,她清清楚楚。此时,她看不下去了,心里一阵反感,亏你还是一个学生,怎么与街上的泼妇无异,有辱斯文啊。
她走了进来,把任苇和叶叶拉开身后,面对李圆圆:“圆圆,你虽然病了,但不能口无遮拦,不要对他人的人格肆意践踏。你一个女孩子应有的温顺温柔温情到哪儿去了?你现在的样子真不好看,甚至有点像泼妇骂街,我真有点不认识你了。生活老师做错了什么?这些日子大姐一直对你精心照顾,你有一句感谢的话吗?大姐何罪之有?
再说,你能确定这烧饼一定是你爸妈买的吗?就算是你爸妈送给班主任的,可现在,烧饼已在大姐手里,大姐就拥有对烧饼的绝对使用权,其他人无权干涉,你在这里大喊大叫耍什么威风?这点知识你都不懂?我看你政治课白上了。”任苇对学生的付出,尤其对自己的帮助,胡敏之心中有数,关键时刻,应当出手。
最后一句话,戳到了李圆圆的痛处:“是的,我的政治课是白上了,我是白痴,你聪明,那你不屑与我这个傻子为伍。”李圆圆索性蛮不讲理起来。
隔壁宿舍的几位女生早已围在门外,方莲走进去,拉着任苇:“大姐,去我们宿舍坐坐吧,有些话,您就当风吹过吧。”任苇牵着叶叶往门外退,强忍着泪,贫贱像潮水,淹没了人生存的尊严,对于任苇来说,光是活着就差不多耗完了她所有的力气。
朱艺拿起纸巾,仔细擦着地面上的饼屑,这些可怜的微不足道的饼屑,风一吹就会无影无踪的饼屑。
众人面前,李圆圆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用被子盖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