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背着天堂回家,看到任苇手里没有吃完的红薯,心里明白几分。从此,谢绝了田贵的邀请。
过了些日子,天堂拖着一条腿,勉强可以走路了。
每天早饭后,奶奶把天堂送进学校后,就开始做馒头。昨晚用老面发好的面,早有了淡淡的小麦的清香,再掺些面粉,放点白糖,反复搓揉,第二次再发酵,最后用竹笼蒸好。
中午时分,奶奶一手挎篮,一手牵着任苇,村头湖边,田间地头,四处叫卖。馒头有嚼劲,再加上实沉,四周转上一圈,乡人们对奶奶笑笑,点点头,纷纷伸出手来,不用多久,便销售一空。
乡人们点头示好,尊重多于同情,同情多于怜悯。
和任苇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奶奶有意试探:“苇儿,昨天《三字经》背到哪儿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任苇不加思索,“奶奶,昨天就是背到这儿。”
奶奶觉得匪夷所思,这个小丫头的记忆比她哥哥好很多,任家门庭的光彩,只有靠她来涂抹,天堂,真扶不起。
奶奶挽着空篮,身子挺得很直,小任苇是她的一幅作品,她在一锤一凿,由于她,任家进入一个艰难而美丽的复苏过程,就像罗丹雕塑《青铜时代》传达的那种象征性气氛。
奶奶和任苇的身后,云蒸霞蔚。
春去秋来,任苇的个头已和奶奶一般高了。
任天堂到了结婚的年龄,杨金枝十二分不乐意。按自身条件,身材高挑的她,手脚利索,还能识文断字,在水乡绝对有资格嫁一户富庶的人家。任家有什么?几间旧瓦房,老的老,少的少,竟然还有一个在校读书只会烧钱的大姑娘。
杨金枝不是降落人间的织女,当然不愿和天堂共苦,她是身不由己。
她惧怕父亲,父亲过于严厉,她从小就领教过。两年前,她在县城一个厂里上班,和一小混混纠缠不清,是父亲把她拖出厂门带回家的,他也不管那么多人围观。
父亲是讲信用之人。既然有了媒妁之言,如果反悔,父亲在村里会被人指后脑袋的。她知道任天堂心眼好,人也善良软弱,如果嫁到任家,她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还有一点,她也清楚,任苇聪慧漂亮,读书成绩很好,和弟弟天生一对,现在二人交往甚欢,以后,任苇就算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终归还是自己的弟媳。再加上离娘家近,来返方便,所以,权衡之后,杨金枝还是嫁过来了。
杨金枝真算是下嫁。结婚那天,尽管杨天堂西装革履,还是绕不过猥琐二字,而穿上粉红色婚纱的杨金枝却光芒万丈,如同现实版的武大郎和潘金莲。
洞房花烛之夜,杨金枝提了三个要求:有空就打麻将;家里经济大权由我管;不做饭菜不洗碗。任天堂直点头,他想,姑奶奶,你哪怕提十三个要求,我也得听从。
杨家家境还不错,杨田贵承包了二十亩鱼塘。他为人厚道。女儿嫁到任家后,他不时给女儿敲警钟,要求女儿勤俭持家,恪守妇道,善待丈夫,尊敬奶奶,待人和气一些。他的唯一希望是儿子杨驰和任苇将来一道考上大学,出人头地,杨家就可以光宗耀祖。将来两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上幸福日子。两个娃儿现在都高三,好日子快到来了!
任苇从奶奶手里接过菜瓶,干萝卜丝还有点发热。对于嫂嫂,她的态度是避而远之,毕竟,哥哥和奶奶还和她同吃一锅饭,万一惹毛了她,主要受害者还是哥哥。
她出门了,没走几步,哥哥深一脚浅一腿地追了上来。
天堂回头朝屋子瞄了几眼,迅速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卷钱,估计有几十元,塞到妹妹的手里,一句话也没有,又连忙跛着腿折回。
任苇绕过大榕树,来到安全地,张开手,她看到每张钞票都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沾有面粉。来之不易!
任苇花钱时,是一毛钱一毛钱地计算着。
早餐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就够了。午餐很多时候只打一份米饭,就着家里带来的咸菜。尽量把钱节省下来,应付突然其来的班费和各种资料费。
过不了多久,学校要举行高三毕业文艺汇演。
任苇所在的302班,表演的节目有些小资,是班上几位女生自己选的,她们不想走什么气势磅礴的路线,就选一个小众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歌伴舞。演唱者是许妍,她的嗓音独特、柔美。许妍在文艺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八位伴舞也是她选定的,任苇是其中之一。
几次彩排下来,任苇喜欢上了这首伦巴舞曲,这首轻快、自由、柔和、抒缓的曲子,给任苇略为苦涩的现实生活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地方,那羽毛般的音符托着她飞上云端。
彩排时,班主任孙之菡向她们分解了伦巴的基本舞步,这,令任苇眼界大开。几节课练习下来,任苇完全掌握了伦巴的走步。看到任苇行云流水的步伐,孙老师打趣道:“你跳得真好,乐感很强,体型如此优美,不去报考艺术学院很遗憾。”
放假前,孙老师说过,参加节目表演的同学返校要交50元服装费。
50元,对于任苇来说是笔巨款。到底交不交呢?如果不交,自动退出表演,同学们和孙老师怎么看?如果交的话,奶奶和哥哥给的钱实在有限,这个月生活费和资料又从何而来?
她纠结着。对,今天返校还是不坐客车吧,又可以节省五元钱了。
步行!她下定决心,虽然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虽然背包里的菜瓶很重很重;虽然脚板的水泡还没完全愈合。
任苇把钱放入内衣口袋,背包整了整,闭眼梳理自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