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任苇站在楼梯口边的窗沿,看到楼下的李子树下,童瑞君和龚玉婷共撑一把小伞,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向宿舍楼走去,四月底的李子挂满枝头,快要成熟了。透过昏暗的灯光,任苇的眼神像子弹一样,密集地扫过两人的全身,很般配的一对。她心里为童瑞君祝福,童爸童妈现在应该宽心了。
龚玉婷的那件套裙真好看,任苇前几天在专卖店看到过,当时心头一热,有买下的冲动,可一看价格是上仟元,只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上次许妍的开导,任苇也认识到了一个女人要好好经营自己。经营自己,不仅仅是知识的提升,还有保护皮肤、注重养生、坚持锻炼、穿衣搭配等等。认识到这一点,任苇在忙碌之余,悄悄地改变着,许妍送来的高档衣服,任苇穿起来似乎脱胎换骨,每天晚上,她至少可收到那些丫头片子们的十个赞美。
任苇说送奶奶去医院一趟,可奶奶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同意,任苇知道奶奶是怕花钱。攒了好久的钱,现在手头空空,不过,看到叶叶现在自信快乐的样子,任苇觉得一切都值得,但是,田真真借去的五仟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归还,催,是万万不可以的。
田真真来查寝了,走廊里,她凑近任苇,说,学校准备“五四”举行一场晚会,提前为高三学生送别。我们班上报了一个节目,是胡敏之的吉他弹唱。这几天下午第四节课,她可以抽时间来宿舍进行练习,你有空的话,给她指导指导。
如果帮得上,可以的。任苇心直口快。
任苇刚准备进宿舍,田真真拦住了她,说,真不好意思,上次借了你五仟元,一直没还,那钱给他买了一块手表和一条皮带,他很喜欢。任苇为了安慰田真真,说,没事的,反正我们平时开销不大,钱放在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幽暗的走廊里,田真真兴奋地张大眼睛,说,真的吗?我还想向你再借三仟元,想给他买一套夏款运动装,一国际著名品牌,刚上市的。
任苇勇敢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三仟元只有向奶奶求救了。
田真真抓住任苇的手,压低声音说:“最近我老家厂里的生意很不景气,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家里的生活费都是我打过去的。任苇,谢谢你帮我们一家走过这一低谷。”
听了真真的话,任苇顿时觉得自己形象高大无比,有种救世主的感觉。好吧,我明天打给你。她坚定地甩出两句话。
回到小屋,任苇向奶奶说明来意。奶奶二话不说,从被子底下摸出一个小包,包里装着三仟五佰元,是奶奶的全部家当。奶奶说:“这些钱,我留着是准备回家给你天堂哥哥的,他一直受你嫂嫂的气,手头没有一分零花钱,这些钱让他阔气阔气。现在,真真遇到了困难,先借给真真吧,一个人,哪有不遇到难处的时候。真真帮过我们,我们就算用破瓢吃饭,也要把碗借给她。”
听到“天堂”两个字,任苇扭过头,把牙关咬紧,不让眼泪流出来,这两个字,猛地推了她一个趔趄,她有种莫名的震慑,在这平静的夜晚,忽然有深深的寒意向她背后袭来。
半夜三更的时候,奶奶每次提到老家提到哥哥的时候,任苇都把话题岔开,把哥哥模糊的影子按在黑夜里,躲过奶奶雷达系统的搜寻。
这次晚会,胡敏之主动请缨,她主要是想把这个节目送给周一哲。他的学考和雅思考试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不用参加高考,过一段时间,周一哲就要奔赴意大利留学。亲密的人就要远走他乡,胡敏之把想要说的话融进歌声里。
每天下午4点多,胡敏之就回到了宿舍,她练习时非常专注,轻拢慢捻抹复挑,那清亮的歌声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有了田真真的托付,任苇拿着拖把,一边在卫生间拖地,一边在倾听。“远远的看着你,远远地没有悲苦……”这首熟悉的歌曲,将任苇的那段抹不去的岁月拉回,怎么?胡敏之也钟爱这首歌?
一曲终罢,胡敏之朝任苇喊话:“苇姐,你过来,田老师对我说过,如果歌曲的精髓,我拿捏不准的话,要我向你请教呢。”
任苇早已把胡敏之当成妹妹,她们之间无话不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任苇放下手中的活,说:“敏之,你的弹奏技艺不错,歌曲的整体处理得不错,如果说一定需要加强的话,比如,远远的看着你,这几个字,“的”字唱时轻一点,“看”最好用滑音,弹到“你”字时,最好用颤音,这样可以更加细腻地表达留恋、不舍、悲戚的情怀……”
任苇拿起吉它,稍作示范,左手品位区域的转换,右手用拔片来回轻扫,轻松自如,恰到好处。胡敏之听得很认真,并在本子上认真记下。
苇姐,谢谢你的指导。胡敏之抱着吉它,又开始练开了。
晚会明晚开始,学校团委会将一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红色的节目单已发送到每个办公室和每个班级,胡敏之是第五位出场,括号里注明选送班级210班。
胡敏之既紧张又莫名地兴奋。
晚自习熄灯铃响后,胡敏之从皮箱里拿出衣服,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卫生间试穿,这是胡医生为她挑选的,乳白色的拖地长裙,胸前绣了一朵淡红色的蔷薇花,时尚又简洁,高贵而有质地。她转了几个圈,闭着眼,幻想着明晚舞台上的情境:灯火辉煌,琴声悠扬,万人瞩目,掌声如潮,鲜花奖杯……
第二天中午,豪华的舞台铺陈一新,喇叭里播放着明快的校园歌曲,忽然间,欢乐的味道铺天盖地,满满盈盈。
下午五点,离演出只有一个多小时了,胡敏之兴奋得吃不下饭,在李圆圆和几位女生的帮忙下,化好了妆,穿上演出服,整个人仙气飘飘,简直可以秒杀任何一位流量小花。
怀抱吉它,她要进行最后一次试唱。可是,她突然觉得额头有些发烧,喉道有点不舒服,好像有一口痰堵着,接着,一阵猛烈咳嗽。李圆圆深感担忧:“敏之,你怎么了?”
“我喉咙很难受!”胡敏之竭尽全力边说边比划。朱艺关切地问:“敏之,你哪儿不舒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中午我打羽毛球流了不少汗,接着用凉水冲了澡,当时就觉得全身发紧。”胡敏之回忆着,用沙哑的声音回应,脸上一阵潮红。
钟梦琳拉开她的床头柜,找出白加黑药丸,端来一杯温水,敏之将药丸和着水吞了下去。
“等一会上台,有没有问题?”朱艺有些担忧。
“我现在多穿点衣服,多喝点热水,再喝两包板蓝根冲剂,应问题不大。”这样的事,胡敏之以前也遇上过,而且自从喝了任苇奶奶熬的中药,嗓子就一直好好的。
这时,田真真上楼了,她接到团委会通知,现在演出人员要在舞台右侧集合,听总导演的调度。她一进315室,看到好几个女生陪着胡敏之,她心头一热,多么友爱的班集体。
看到田真真的到来,胡敏之的眼泪巴嗒巴嗒地流了出来,在脸上冲刷成几条小小的脂沟,一副自责的样子,“老班,我嗓子不行了。”
田真真听到了胡敏之的公鸭嗓,不禁有些意外:“这次晚会很慎重的,你开什么玩笑?你感冒了,为何不早点向我反映?早点说,也许来得及取消,你看看,现在节目单都发下去了,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田真真的一番扫射,令胡敏之哭得更厉害,脸上的底粉和腮红一片狼藉,纵横交错。钟梦琳也在一旁擦眼泪。
此情此景,田真真为自己的过激觉得不好意思,但她想要一个最终答案:“敏之,你估计晚上能坚持上台吗?”
胡敏之深吸了几口气,清了清嗓子,可情况越来越糟,脖子间仿佛有根鱼刺卡着,非常不适,接着,一阵剧烈咳嗽。现在,她吐一个字都很困难了,她摇了摇头。
田真真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吧,我和总导演陈老师商量商量,把我们班的节目撤下来。她拿起手机准备拨打。
突然,任苇推门而入,她是来清理宿舍的,晚会快要开始了,学生们必须离开宿舍,她的下班时间也到了。一个一个宿舍收拾过来,315室是最后一个,她想,那么多人围着胡敏之,肯定是在商议演出的事情,于是,她准备退出去。
看到任苇的身影,朱艺眼睛一亮,大叫:“田老师,可以让任苇姐代替胡敏之上场。”
“这个主意好!”其他几位女生拍手叫好。是的,大家都知道生活老师和胡敏之有几分神似,平时打眼一看,两人根本分不出彼此。
田真真好像从梦中醒了过来,连忙放下手机,舒了一口气,她一把拉住任苇的手,激动地说:“苇,一切交给你了,今晚,你一定要代替胡敏之演出。”这既是一种托付,又是一种信任。她知道,除了胡敏之外,身边的人只有任苇熟悉这首歌曲,还有,任苇的吉他水平,更胜胡敏之一筹,任苇,是唯一的人选!
这里面既有对任苇借钱的感谢,又有对班级荣誉感的在意。
一切来得太突然,任苇大脑一片空白,这样重大的演出,自己万一弄砸了怎么办?她抽回手,退了一步,嗫嚅道:“这不好吧,我怎么可以?”
女生们围了过来,朱艺坚定地说:“任老师,你可以的,我们相信你。”胡敏之站起身,擦干眼泪,手捧吉它,交给任苇,她沙哑着声音:“姐,拜托你了。”
众人殷切的希望,滚烫的目光,使得任苇的肩上有一种使命感,救场如救火,此时不救场,更待何时?和胡敏之日日夜夜的相处,她已把敏之当成了妹妹。任苇也想向世人证明:握扫把的手,也可弹拨琴弦。握扫把的人,也可站到舞台中央。
任苇接过吉它,拍了拍胡敏之的肩:“好妹妹,你放心,姐为你顶起来。”
抚摸着吉它,任苇好像触摸到了自己的青春。或许,这是上天对任苇的补偿?上天见过任苇太多的苦难,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