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卉已经习惯了在忙乱的高中生活中分出神去关注谢井原。
他的获奖喜报总是隔三差五就悄悄出现在布告栏,除了晨会上那些广而告之的,还有更多未曾声张的,她捡起过更多面包屑,自认为比别人了解他更多一点。
可他人称“冰箱”,长年表情冷漠又不苟言笑,除了学业不关心任何事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班里其他同学的名字他可能一个也不知道。
在这所书呆子不太受欢迎的学校,他几乎没有人缘可言。除了每次考试后在大红榜单的顶上让人羡慕一番之外,大家对他的印象就只剩下靠窗的座位上那个总是用左手撑着头做题的无言少年的模糊轮廓。
偏是芷卉对他的默默注视也比别人更多一点。
因为两人家住得近,芷卉乘公交车上学大概率能看见他骑单车上学,看着看着,就习惯成自然。
身边几个关系近的闺蜜很快觉出端倪,经常嘻嘻哈哈把她往他身边推去,大扫除时故意向他借一张报纸、放学门口邀他参加班聚,可是无一例外都以悲剧收场。
每次芷卉刚一开口,他就飞快地走远。
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对自己的厌恶也比别人更多一点。
最明显的一次,学校文艺演出晚会上芷卉表演自弹自唱的节目,她清楚地看见一到自己的节目谢井原就从观众席站起来走掉了。
唱得有那么难听吗?真没礼貌!
芷卉气得从心里把他删个干净,第二天却又把他从回收站拉回原位。一个没礼貌,一个没骨气,是绝配。
就这样的交集,同班两年没有过形成回合的对话,不影响她继续举着一个单箭头。
直到高三分班考那天早上。
她本来有三个日常小迷信:
只要戴着护身符考试就能取得好成绩。
只要赶上六点一刻的130路公交车就不会迟到。
只要在车上看见谢井原,就会幸运一整天。
可是分班考这天……
水逆。
先是出门前忘了戴护身符,她快走到公交车站才发现,事关重大考试,不得不调头回家去拿,临出门还被妈妈一个劲地唠叨丢三落四。
紧赶慢赶挤上公交车,临窗坐下就看见了谢井原,她还以为今日背运已经结束,谁知刚发了十分钟的呆就被司机大叔叫醒。
车抛锚了。
祸不单行,她匆匆忙忙冲下车,莽莽撞撞直接跳进了某辆自行车的预订行驶路线。
“哐——”一声巨响。
只剩下倒地的女生和男生,已经变形的单车和飞速旋转的车轮。
芷卉硬撑着地面坐起来,膝盖剧痛,血从校服的裙摆下渗出。带着不满,她抬眼去看这位骑车过快的肇事者,却愣住了:“你?”
谢井原蹙着眉,抛过来一个有杀气的眼神。
吓得女生把认亲寒暄的话全吞回肚子里,挣扎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男生有过一瞬犹豫,是不是该上前扶她,快碰到她胳膊时又缩回了手。看起来她动作麻利,自力更生没问题。
他先一步站起来,借着身高优势,眼睑起初是顺势垂下来,目光触及女生立刻便像触电似的飞快地甩向别处。
“先处理伤口吧,药店不远,路过时看见了,就两个路口,能走吗?”说这些话时,语气好像是公事公办,带着疏离。
芷卉试着走路,疼得龇牙。
“你等着。”男生回身把自行车扶起,可是因为车胎变形,车推不动。
秒懂了他本想帮忙,芷卉脸红到耳根,摆着手:“不用麻烦。考试要迟到了,我得赶紧去下个车站等车。”
“离最近的车站472.75米,你走过去6分钟,130路15分钟一班,最近一辆你怎么也赶不上,下一辆还早,赶紧也没用。”男生面对她目瞪口呆的傻表情有点无奈地说下去,“先等我帮你把酒精敷料买过来。”
话音未落,一辆130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好像努力想验证什么似的。
四下安静。
虽然理科再不行的高中女生都应该能领悟“路程=平均速度x时间”这种儿童数学公式,但问题的侧重点是,怎么让人家理解你没事就一边骑车一边计数的怪异行为呢?
谢井原在安静中轻叹口气。
芷卉回过神,急忙弯腰捡起书包,再捡起被甩出书包的手机,一看时间。
“还有十分钟,肯定来不及了。不……”
也是太过焦急,竟忘了对方是谁,下意识带出哭腔连发一串埋怨质问:“怎么你这个点才骑到这里?怎么骑这么慢?怎么我迟到你也迟到呢? ”
男生对她的埋怨置若罔闻,把自行车搬到路边锁住:“第一场考英语,你急什么,反正英语是你强项。”
“是唯一的强项,唯一的!”这才想到最可怕的部分,她失神地抱起头,“完了,听力。”
行为也太像卡通人物了。
男生憋着笑走过去,突兀地在她面前蹲下,侧头道:“上来吧。”
“啊?”这举动意外地让她冷静下来。
“我背你过去。”他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变成了这样的交集。
还多一点……
在考场门口分开时,芷卉才注意到他手肘受了伤,还一路背着自己到车站,有点不好意思:“你,你的手……”
“哦,没关系,只是左手而已。”言下之意不影响答题。
管不了那么多了,女生急匆匆转身,一瘸一拐扶着走廊的栏杆跳过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芷卉。”
她惊异地回头,居然知道名字,称呼时还亲昵地去掉了姓氏。
男生一向被认为面神经瘫痪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像极了从云层里一寸寸渗出来的阳光。
他简单说了句:“加油。”
转身时有点懊恼,明明记得对方有个少见的姓,却一时卡壳怎么也想不起具体是什么了。该事件突发之处在于,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京芷卉说上话。
如果你不曾对她说什么“芷卉,加油”,英语科的传奇少女京芷卉是一定会加油的。可你居然施展着让女生丧失抵抗力的迷人笑容多此一举。
那么必然的,所剩无几的宝贵考场时间,她也没能好好利用,注意力根本没法集中。
浪漫的邂逅在现实生活中通常都没有续集。
站在分班榜单前的芷卉沮丧地这样告诉自己。头往左转看见的“谢井原 三年A班”和头往右转看见的“京芷卉 三年K班”形成了鲜明对比。
身边的议论纷纷甚至也不是围绕意外爆冷的自己而展开。
“谢井原这次居然不是年级第一!好像是以中下名次险进A班的嘛!”
“消息不灵了吧!据说是因为英语那科迟到一个半小时,只勉强答了70分的题目。”
“英语单科70分都能进A班!是人不是啊!”
“数理化三门满分吧?”
“不是,别的功课也发挥失常了。”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英语之后的两门他只拿了130多分的成绩。”
“那又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大概英语没考好影响情绪了吧。”
不可能!他的情绪从来不会受任何事影响。这也就是无论考试题出得多么刁钻他都能保持全胜纪录的原因啊。
同班两年的芷卉实在太清楚这家伙的可怕之处了。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发挥失常了?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别人想穿脑袋也猜不到的正确答案——
左手肘的伤。
做题时习惯用那里抵着桌面手撑着头的谢井原肯定被不间断的下意识举动带来的疼痛搞得毫无思路吧。
说到底,一切都是冒冒失失地突然跳下车的自己的错。
活该去K班。
原以为是两条平行线,其实分属两个平面。
从某些角度看去,一度以为相交,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各有各的轨迹。
谁知半个月后,他竟然主动转来了K班。
芷卉控制不住自己多想一点……
他怎么知道地上那支水笔是自己的?水笔飞出去几乎和他进教室同时,难道他一进门就看了自己?
想多了吧?
想太多了。
下课铃一响,前座的钟季柏马上回过头代表群众发问。
“冰箱,你怎么回事?干嘛转到我们班来?”
他俩是上下楼邻居,钟季柏一向对外自称是谢井原的铁哥们,谢井原可没承认过,不过对他确实比对其他人纵容点,好歹有问必答。
不过他做着题,眼皮也没抬:“A班太吵,待不下去。”
随着钟季柏高声追问“什么情况啊?”,几个好事的男生在谢井原周围聚起来。
谢井原这次停下笔,抬起眼:“你问京芷卉。”
几个人集体看向芷卉。
女生连汗毛都竖起来,眼睛盯着手里的笔,没有抬头,不敢吱声。
实则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听起来对方像是寻仇来的?
大家又看回谢井原,钟季柏脸上大写的困惑。
谢井原继续说:“你问她分班考撞车是我的错吗。问问她跟A班人是怎么说的。”
芷卉心里“咯噔”一下,是自己大嘴巴没错了。分班考结果出了之后给李悦、时唯那几个玩得好的闺蜜统统打电话倾诉过——当然省略了背她去车站的部分,女生们大概觉得她考砸都怪谢井原,开学抱团diss他了。
钟季柏看看芷卉又看看谢井原,过半晌大笑起来:“哈哈哈搞了半天是你把她给撞了啊!你这不是要人命吗?她妈知道她被分到K班,当场把她书包从19楼扔下去。她最近半个月可是过得水深火热。你这罪魁祸首,被A班挤兑一点都不冤。”
芷卉心虚打断:“行了你少说两句。”
钟季柏把问题扔回给她:“那你还回A班么?”
她没说,心里却打定主意,当然得回,高三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