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惯例的雨多了起来,虽然雨量都很小,也时断时续的,却把空气弄得异常潮湿,和风吹打在脸上,一丝丝的,清凉湿润。这是铜州一年里难得的好时节,芹泥雨润。夏天总归是太热,人们往往记住的就不再是它的雨水丰裕了。而此间,恰恰让人怀念。
张子帆转过右边的脸,他看见一辆火车湿漉漉的从城市里穿行而过,发出隐隐的呜呜声,他突然好像看到一个像他一样的影子一闪而过,恍若隔天。
他想母亲了,每年的这个时间,他都会去母亲的坟上扫墓,而现在他只能在心里深深的问候一句:
“你好吗?我很想你。”
但他不会沉浸在由思念引发的悲伤情绪中,因为他看见教学楼间几棵樱花树已经在开放了,一朵朵的从嫩芽里破裂而出,美丽和生命力让张子帆立刻心潮澎湃。
春天在召唤他,赋予他新的战斗力。
他浪漫的天性也参入其中,他想象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雨里奔跑,在后山的路上朗诵叶赛宁和普希金的诗,在学校的博览天地里讨论时弊,都化身为一个个理想主义者,手持火把,照亮黑暗的恐惧与孤独。
他突然想到要成立一个这样的学生社团,对,就是这样,诗社,学院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样的组织。张子帆仿佛觉得这就是一个使命,一个发现新大陆的使命在等待着他一样。
他没有为他的这次课堂走神而懊恼,相反,他感到极其的痛快,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上脑门。他立马写了一个纸条,偷偷的递给李小莫,叫她下课后等他,有事情商量。
他兴奋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小莫,告诉她他又找到了一个除了读书以外的可以抛洒热血和激情的新领域。他满脸堆满了笑容,等待着李小莫的支持。
因为他坚信——别人眼中一无是处的事情,在她那里却有千万个值得的理由。
“你这个想法蛮不错。既能够以文会友,也能够增加实践经验。最重要的,这是你喜欢的事情。”
“那你是同意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同意这个词的含义,事实上这与李小莫同意与否毫无关系,凭什么要她同意呢?但当他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时,心里面所起的某些变化,恐怕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但至少,他是天然的站立在李小莫是自己内心里及其特殊而重要的一部分这个角度说出这话的。
“我当然同意了。你忘了,我是照耀在你心中的那一团火,至少是那一点星火。”她边说着,边用手指头戳了他心脏一下。
张子帆开心的冲她笑到:“这星火,有燎原之势啊。”
“说得没错。不过,这个学生社团的性质要变一下。”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子帆,如果是诗社,范围过于窄了,现在热爱诗歌的毕竟太少太少了。而且既然是学生组织,除了兴趣爱好,最好能够有一些适用性,所以我建议把范围扩大,搞一个新闻文学类的,还得有固定的内容出来,比如杂志、报纸。这样既能把爱好文学的朋友聚集起来,也能为我们的同学真正提供点方方面面有意思的东西。”
“报纸、杂志是要钱的,你真敢想,哪儿找钱去?”张子帆不敢想报纸、杂志的事,他连吃饭的钱都发愁。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这个不急,可以慢慢来。我们可以先写一些东西,找别的媒体发表嘛。”
张子帆既忐忑,又兴奋,他的肚子又开始隐隐犯急起来。
“怎么样?行不行?”李小莫掐了掐他,继续追问道。
“能不行吗!你这位老师都这么说了。”有李小莫给他打气,他信心十足。
年轻人的行动力干练利落。很快,一个新的学生社团组织就在学校里成立了,张子帆给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星火学社,专门结识志同道合的青年人,共同组建起一个抒发兴趣、评论实事与热点的小学生社团。
在简单的明确了学社的章程后,他俩就向全校同学发起了征集令。应征者的人数远远超过了他俩的预期,宿舍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而且很多都给学社寄来了他们自己的作品,以展示自己的实力和加入学社的愿望。
这倒给张子帆和李小莫出了难题,他俩本计划寻找十几位同学,最多增加几个名额,但现在应征者有上百人呢。他俩商量了一下,准备把真正有才华的和有诚意的挑选出来,其他的就只好忍痛割爱了。
他俩坐在凌云山一颗繁茂的大树下,认真的欣赏着应征者寄给他们的这些作品。
清明过后的阳光正好,打在他俩的身上,正如同这些信封封装的文字一样,明媚,温暖。
“子帆,你看这个姑娘写的这段。‘我喜欢春天,活泼的小姑娘的样子,婚纱店旁有个乞丐……砂子啊、树叶啊,真纯、真美,真快乐,心象片平整的红土地,阳光把她晒暖了,小草在发芽……我爱上了春天了,她是块大水晶……’怎么样,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给我看看。”张子帆抓过李小莫手中的信,“‘秋天比春天还好,心情悠悠,风筝飘飘,飘上了一丛矮灌木、飘上了一个红房顶、飘上了一树金树叶、飘上了一片明蓝的天,秋天,真像酒,清洌……’嗯,不错,不错,很形象、很清新啊。”
“小莫,你再来看我这边这一段。”张子帆兴奋的拿起另外一封,给李小莫读了起来:“‘我有些许失望,我讨厌惯常的安逸,和实利的气质,它们都缺乏‘理想’的那种纯粹和淳朴的激情。我多么渴望追寻意义,希望在一个最浪漫的年代,一起登上串联的列车,轻狂无知地投入广阔的大地,尝尽人生,风雨无阻。那是我们最好的日子。当朋友消失的时候,梦想也一点点淡忘,只在心里,最深处,留下那片金黄的岁月……’”
张子帆感情饱满的读完了,两只眼睛热情的望着李小莫。
“尝尽人生,风雨无阻。这何尝不是我们追寻的意义啊。子帆,看来我们这次做得没错,不然怎么有机会认识到这么多可爱的朋友啊。”
“我都觉得这事儿我们干得有点太晚了,我恨不得马上就把他们找出来。”
他们迫不及待的与最终选择出来的二十名应征者取得了联系。三天后他们就正式的在凌云山上召开了“星火”的第一次会议,王志平老师也被他俩邀请来了。
“我叫杜义可,来自建筑学院,喜欢……”
“我叫向芷桐,来自文法学院……”
……
他们热情的介绍着自己。这样热烈的情景,哪像是素未谋面的生人见面,倒像是离别多年的故人重逢,像是革命战士翻山越岭后胜利会师。激动啊,壮阔啊。
王志平老师鼓励他们要发挥青年人的激情和生命力,把“星火”做成一个别具一格、有想象力的学生社团。并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固定的办公室——一个位于教学楼北拐角的平常很少使用的小教室。“你们不能一直在山上开会、活动,我给你们找了一个窝,你们可以去那里开展工作,平时也可以在那里上自习——学业也不能忘啊。”
大家都开心极了,不停的鼓掌,大声的吆喝叫好,怂恿着要把王志平老师扔起来抛到空中去。
王志平看着这些年轻人,内心一阵感慨,他们是热烈的,激情的,阳光一样的。他也经历过那样的青春时代,或许只有在那样无所畏忌的岁月里,生命才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能让时间凝固,甚至倒退,回到那个为信念而战的最本源的自己。
王志平用一双期待的眼睛看了看正在说着话的张子帆,这位来自农村的苦孩子,定是有几分能耐,不然怎么能从他身上看到过去自己的几分影子呢。他真真的对这位学生有了几分期待,也许他会是那个与众不同的。
他又注意到了李小莫,他敏锐的发现,她的眼神落在张子帆身上,总有一种未知的好奇和相知相惜,她在探索他的这位朋友,这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正是王志平感兴趣的地方,张子帆的那些充沛的精力和能耐未尝不是因为爱情带来的奇妙蚀化,这又是他自己羡慕的地方。
就如同此时的山上,响彻着他们的声音——《青春万岁》。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
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
细雨蒙蒙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
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
是转眼过去了的日子,也是充满遐想的日子,
纷纷的心愿迷离,像春天的雨,
我们有时间,有力量,有燃烧的信念,
我们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飞。
是单纯的日子,也是多变的日子,
浩大的世界,样样叫我们好惊奇,
从来都兴高采烈,从来不淡漠,
眼泪,欢笑,深思,全是第一次。
所有的日子都去吧,都去吧,
在生活中我快乐地向前,
多沉重的担子我不会发软,
多严峻的战斗我不会丢脸;
有一天,擦完了枪,擦完了机器,擦完了汗,
我想念你们,招呼你们,
并且怀着骄傲,注视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