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很快进入角色,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
桃桃爸每两个月往桃桃妈存折里打钱,和桃桃爸挣的钱相比,桃桃刨药卖的那些钱根本不值一提。需要钱了,就坐班车去镇里的银行取。每次取了钱,桃桃都暗自欣喜:
“果然爸爸外出挣钱,自己不去上学的决定是对的!”
桃桃可以带着小弟小妹到集上、到戏台底下买零食、买衣服、买鞋,不用担心下个月吃饭的问题,不用担心给小弟小妹交学费的问题。
又到了村里唱戏的季节,第一次和魏龙面对面,就是在唱戏的季节,今年在这里一定见不到了,但桃桃还是想象了许多见面的场景,比如她正在摊上挑选衣服,他走了过来;比如她正准备回家,迎面碰上了他;比如她嘴里正嚼着冰棍,他来向她打招呼...但最终桃桃没有在任何地方任何场景碰见他,直到唱完了戏,直到整个夏天又过去,直到桃桃差不多都忘了学校的面貌,习惯了每天干家务的生活。
有时候桃桃觉得魏龙很快会忘了自己的影子,对于他,一切也许只是玩笑。而等他回来,看见的是双手粗糙,脸上布满红血丝,没有了学生气息,满脑子想的都是洗衣服做饭、喂猪喂鸡、为生活操心的小村姑,他对她心存的一点点好感,大概也将全数消失了;而他所在的深圳,是遍地走着大学生的地方。
桃桃想象不到大学生是什么样,但是村里每个从大城市打工回来的女孩儿,都是衣着时尚,妆容精致,和她们站在一起,他们像毛色光亮傲然而立的公鸡,她像刚从泥坑里游过泳的灰鸭子。
所以,即使魏龙不喜欢自己,也是正常的吧,不过是一次表白,一次拥抱,一次匆匆的亲吻,也许不值得他久久放在心上。
而在桃桃有限的脑海里,却满满的都是魏龙的样子,他说的话,他的表情,他的衣服颜色,他的动作,不经意间闪现,并久久挥之不去。
很多时候,桃桃不想做家里的顶梁柱,她想做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小姑娘,想去上学读书,或者和其他女孩一样,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也去还能离魏龙很近很近...许多次,她都陷入这种幻想无法自拔,最后觉得生活烦气的很。有时候,她把脾气发到小弟小妹身上,冲着他们大喊大叫,训斥他们:
“就不能干净点儿穿衣服吗?天天给你们洗,麻烦不?”
“天天回家了就知道玩儿,不张罗写作业,不学习别上学去了!我想上还上不了呢!”
有一段时间,每天骂他们无数遍而不自知。小弟说:
“大姐你这些天好像变态了!”
桃桃气得要拿烧火棍揍他,他叫着跑出去了。桃桃妈明白女儿心情不好的缘由,她叫住桃桃:
“丫,别追去了!你回来,妈跟你说说话。”
桃桃又想哭了,妈妈自从去年从镇医院回来,就很少称呼自己“丫”,“丫”是妈妈从前对她的昵称。妈妈也很少和他们说话。
妈妈不叫她还好,叫了她,她反而犯了委屈和撒娇的病,越委屈,眼泪就越不受控制的非要掉下来。
“妈对不住你,桃子,我可怜的丫头...”话没说完,她也泣不成声。桃桃趴她怀里,大声的哭出来,妈妈其实知道她所有的委屈,只不过,妈妈对生活尚且充满绝望。
“妈那天晚上,就不应该扔下你们,一个人回你姥家。都是报应,我自己怎么着都行,千万不该让你也跟着受罪。”桃桃答不上话,一直哭,伤心的哭。
“妈就顾着自己了,就想着自己了,哎,妈是个罪人啊!”
“妈,不是。咱家命就这样,谁也不怨。以后就好了。”
娘俩互相哭了一阵子,哄了一阵子,心里不再沉甸甸的了。原来,眼泪和情绪的释放,是压抑和绝望的一味良药,偶尔哭一哭,整个世界都轻松了。
除了不定期去镇上取钱,每隔一个月,桃桃还要去县城医院给妈妈买药,治胃的,治神经的。自从腿不能走路以后,她就得了神经衰弱,有时候整夜睡不着觉,喝药也是不大管用,不喝药,心理上又不舒服,觉得生病就该用点儿药。
去县城要坐班车去。从小时候,桃桃就特别羡慕别的孩子可以坐班车去县城,在小孩儿的认知里,县城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有大医院、大商场,有火车站,有形形色色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拎着各种各样的物件。
桃桃爸去打工,也要路过那里。那里肯定有卖各种没吃过的东西的铺子,要不为什么每个下班车的回家人,手里都拎着一大袋子吃的,或者是水果,或者是干果,或者是散装的油炸食品。
桃桃第一次去的时候,也是觉得繁华的,有她没见过的楼,没见过的柏油路,没见过的草地,没见过的那满大街的人;当然还有满大街的冷漠让她无法适应。
第一次去找不到县医院,桃桃妈告诉她:打听着找。当她问路人的时候,许多人又会热络的给她指路,桃桃想:也许冷漠的不是人们,而只是建筑罢了。
桃桃相信县城肯定是没有坏人的,否则看到一个未成年女孩儿走在路上,还四处问路,坏人早就第一时间把她拐走了;不过17岁的桃桃也许个子太高,长得像大人;也许她皮肤太粗糙,一看就是个“社会人”,所以坏人没信心能拐走她。
总之,桃桃顺利的找到了县医院,从那以后,她每月都要去一次县城,久而久之,桃桃觉得县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班车上从来不缺风景,只是少了看风景的人。车是有些破旧的,充满了大包小包,和人情冷暖;有的人从上车就开始互相攀谈,家长里短谈到国家大事;有的人上了车,眼睛就不想离开窗外的绿野辽阔,和山川河流。
桃桃只知道窗外的风景是美好的,却舍不得看一眼旁边坐的人,等桃桃偶然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正盯着她看。太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也仔细的盯着他看,俩人对视了良久。
像做梦一样,在班车上,魏龙坐在了桃桃旁边。看到他的时候,桃她心跳突然加速,感受到自己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