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人俱擎着火把,当头那个没下马,静静地看院里屋中的动静,背后十二骑与他有数尺之距,都候着他下手的命令。
屋院中静寂如空山水流月照澄江,能听到的只有胯下坐骑弹打着响鼻的声音和野风翻吹着火把光焰的声音。
少时背后一人跃出来,腕上长剑孤悬,光火底可稍见他眸沉如水,他看了当头首领一眼,便欲往院中行去。当头的首领挥手拦下了他,低声说:莫要轻举妄动。
众人都回头看首领,首领说:如果是寻常人家,我们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多半早就被惊醒,该掌灯出来看了,但现在屋里连一只针落的声音也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这恐有蹊跷。
首领看着马蹄间平滑的地面,瞥见了光洁如扫的石阶,说:如果此地无人,也应该是蛛网灰尘杂草丛生。首领说:像丢驮山这等荒古之地,岂能是平常市井的人能居下去的。
首领的意思众人都明了,首领是说此间应该有高人潜伏,至少从推断来看,此地居人,必非等闲。
首领示意众人戒备,首领说:布天罗地网大阵,如果此间高手是我们要找的人,那绝不可让她再逃了,如果不是,便万不可鲁莽让人引起怀疑。
众人都凝神屏气手按上了剑柄,那最早越出的人看了眼首领说:陆尊,这地曾是六界共约的禁区,在这布下天罗地网大阵会不会招来诸神讳忌。
众人心中似乎都有这般疑虑,他们尽知,这丢驮山曾被六界共封,里间藏有惊天大秘闻,如果有谁胆敢在此行法,搅破个中宁静,便是对六界先祖的悖逆了。众人这般寻思,按着剑柄的手便稍松了些,都一齐望向了那叫陆尊的人。
陆尊讳称行舟,正是这十三骑人马的头脑,他们一干都来自沙河暗狱,正为追摄那要带龙符离开的女子而来。
陆行舟眼见众人疑惑满满,便顿了顿说:六界约法已是近千年前的事了,既然能有人安然的居栖在此,想来那当初的咒言已失了威力了,如果我等不节外生枝,若事有意外,上面自有替我等出头的。
那当先发问的人说:陆尊指的是黑云灰风两位使者么,若两位使者真肯替我等出头,既然他二位已知那敌人进入此地,却何故只派我等前来追拿呢,两位使者应该知道,纵然是那敌人已经受伤,我们也绝非其敌。
那人的话慢缓,一句一顿,似要引导众人思索其无尽的弦外之音。
那人说:只怕两位使者另有打算,那极寿宫自来与我们披明殿不和,如果此事引起六界风论战火,我等,怕是要落下被极寿宫那干人责难的口实了,我等纵然办成此事,怕也得不到什么好结局。
一干人似乎皆被这些话说中了心思,似乎的,他们亦都同样想到,如果此番在这丢驮山中的争斗最后真要引起六界战端,那么,极有可能的,自己这众人马,必然将成别人遮丑的黑布,成别人诿责的牺牲。众人同样想到,他们此番而来,角色极有可能是别人棋盘上先行的卒子罢了。
众人眼望陆行舟,盼他有个明确的交代。
陆行舟说:铁流,你的话太多了,我等有大阵扶持,不必过多忧疑,我等身为臣属,能做的,也就是恪尽职守,而至于其他,也不当是我等可以私相传言的。再者如果此事真要引起六界纷争,我们不担责,难道还要我们的子孙父老,尊长部属来担责么。
众人听陆行舟这么说,便都低头不语了,那叫铁流也咽回去了要开口的话。但令陆行舟不得其解的是,那铁流是自己一手栽培提携起来的,虽是身手了得,是族中后辈中翘楚人物,但他平日对自己却是极其恭敬顺从,却不知为何,这次行动中,他似乎总是心有二志。
陆行舟当下再不多想,便说:那玄坤老魔何其厉害,如果我等坐看他被子孙救困而出,以他们与我族的世仇而论,我族将要有多少子弟再死在他手上,我们有多少部族能是那老魔的敌手。
铁流说:既然陆尊心意已决,我等听命便是。
陆行舟就微叹着气,暗说:或许你们的话才是对的。他看着风野烈烈的群山,便说:准备吧,要是居客不是仇敌,大伙不可妄动。
众人叩马四散围拢,将那座独院逼合住,他们都拔了剑插在地上,只等陆行舟一声号令。
陆行舟挽着缰还是没下马来,他清了清嗓,扬声向院中说:过路行客夜深迷道,叨扰东翁请问方便。
陆行舟的话奋扬顿挫,内中颇见功力,众人都被震得心智恍惚暗叫惭愧,便都急稳摄了神思向院中望去。屋里还是漆黑一片,仍不见半点响动。
陆行舟面色就严峻起来,挥手示意铁流,铁流迟疑了一下,终于向近旁的人说:行法。
话毕,便见铁流气运臂手,那插在地上的长剑片刻时分已见光华大涨,近手的泥土里,忽然就溢出水银一般的光晕来,那光晕如秋蛇入草,绕绕盘盘的向远处另一人插在地下的雪刃窜过去,在将及的时候,又与另一道光晕迎头交叠,忽而相汇,片刻就光散迸裂网撒风合,四面八方皆被一片清薄如烟的剑气纵横披浮,剑气上悬遮空,下沉入土,像一幔天幕!般的将个院落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的紧紧封住了。
陆行舟翻身下马,踏着杂乱的火影往院中走,又提气说:过路商旅深夜迷路,敢烦贵东行个方便。
深山远野,水风清露,陆行舟的话荡悠悠的飘在丢驮山暗夜的天空里,飘落向虎须林密扎扎的积叶底,然深谷音绝,近无人应。
陆行舟心知有异,一步紧催着一步走,进屋入堂,一身功力聚满背脊,像一只预备扑猎的老猫。
但是,纵然陆行舟这般谨慎,可他始终还是没有料到,他这近乎万无一失的布局,他的煞费苦心,竟会因为一个遥不相干的人,终致功亏一篑了。
这个人,便是龙符。
却说女子与龙符祖父三人掌着灯往暗道纵深里走,着眼处潮湿狭窄,进退仅容一人立足。不时稍见开朗,已到一处入口,入口设闸,闸外置着三门,门上分别刻有生,死,休三字,都是一般形制。老头指引了一扇靠左边书着死字的,在落字处以掌轻叩六下,便见得嘎嘎声起,门沉沉而动,老头遂探身而进,等龙符二人俱入了,又将门反扣回去,后才移步先行。
灯火逼仄照不透远,女子猜测老头在暗道里设置下的机关定然凶险,她虽不怕老头阴里下手,但她得防着龙符借机使坏,和老头乘势逃去。龙符人小鬼大,女子不敢全信他的话。女子便牵着龙符前后相跟着走,但龙符好像学乖了许多,竟就让女子拉着手,默默的不做挣扎。
三人将行到湖畔,已听见哗哗响着的湖水暗波的流声。突然之际,便觉头顶足下身侧尽皆震响,那耳畔的泥土,都嗖嗖的往脚下掉落。女子心知有异,拍试道壁面上时,果然便如金铁一般的坚硬了。女子心道厉害,猜前头的湖水,多半也被封了道了。便说声快走,率先匆匆而去。
三人不时近了水口,面前容身之地渐大,有丈许深浅。前行几步,在火烛微光之下照见,那清明的水波,正瀑布般的从头顶落来,正积淹在一方青石的下面流荡着。龙符见状,立马就跳起来,便要鱼跃而去,却被女子一把扯住了。
龙符转眼看女子,却见女子一脸肃正的望着身前的流水,就见女子入前半步,捡起脚下的一粒石子向水中投去。入耳声叮叮如铁,只见那粒石子在水面上滚了几滚,忽而滴溜溜的停住,却没有丝毫沉入的迹象。
水面清亮,却坚硬如冰。
女子见此,心中虽早有预料,但仍不免暗暗心惊。她已猜出是头顶追摄自己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大法的缘故。
那天罗地网大法创自仇家沙河暗狱族中的一位绝顶高手,他们一族人仗着那大法凶威,不光诛杀了很多同门子弟,也毁灭了极多六界牲灵。
若论独斗,女子眼下是无甚忌惮的,但要说能不能闯出那大阵,女子实无把握,且女子还得分心照拂龙符爷俩。
女子近前蹲下身去,伸掌触水小心而试,入手冰凉,却不见湿滑,那波面正如女子所料,早被绝封了水脉了。
女子微皱了皱眉头,让龙符祖孙二人退后几步,她也不说话,就慢慢的伸平手掌,转眼间,已见手掌上绿莹莹一片,而指尖上,却像有蓝色的光焰燃烧正旺。
龙符不知女子要待如何,就探头往前看,只见女子猛得就推掌而出,一时光火呼呼,幽暗翻转。女子已掌击在水面上。
都睁眼看水面变化,龙符把小眼睛瞪得大大的也细看着。那女子虽然年岁不大,但劲力内敛如山如海,她的全力一掌,自是能摧枯拉朽的。但令三人微感失望的是,那水面上依然纤明如旧,竟连半片水纹也没生出来。
女子的面色干涩了几分,方欲退开来再试,龙符已挣过来,猛得就跳在水面上,他用力过剧,一下便被弹爬下去脸触着水面了。
原来龙符是见那水波怪异,他从未见过这般情景,一时玩心四起,便想亲手探个究竟。
就见龙符骂了一声,才要翻起身来,手撑出去,却忽然划动得水响,看时,自己的半个身子,渐已沉到波里去了。龙符心喜,也不管其他,便头一摆,啵溜一下蹿进深波中游走了。
女子与老头见状心下突兀,女子不解何故,老头却多少明了些,龙符因为来历的缘故,身上常有异事发生,这么些年来,老头已然习惯了。
当下老头也学着龙符的样子跳到水面上,立了半响,却是不见丝毫异样。老头就让女子来,女子试了,也是一般情势。
二人立身原地,老头心中暗喜,只盼龙符远走高飞再不回头,而女子却不发一言,她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破开水面把龙符追上。女子想,如果从地面上闯出去,要破了天罗地网大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