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转瞬即逝,皆没于天边的烟色里,但龙符半刻钟仍然收不回心思,他始终想不明白猫逮耗子怎么都追到天上去了,会不会是那些猫鼠也成了精了,或者是那毛毛虫又变化的来骗自己的。
如果是成精的猫和耗子,它门打架会是什么样子呢,不知道后面它门的帮手有没有跟上来。
龙符更加好奇,想飞跟着去看个究竟,心道猫和耗子都可以成精飞举,自己七窍俱全,手足捷健,也应该是可以的吧。如果不计较那毛毛虫祸害祖父的事,求它教,它能不能答应呢。
龙符这么寻思,觉得自己很没志气,很对不住祖父,自己不应该向一个仇敌毛毛虫低头的,况且还是个女毛上毛虫。
可是,能飞到天上的确是顶厉害的顶有趣的事啊。
远处又是一朵云慢悠悠的飘过来,便将龙符的思绪扰乱,龙符把脖子抬得老高,想看看云上还有没有什么精怪骑着,如果有他就喊住问些事情,问他们都是怎样办到可以骑在云上的,那云来的地方,到底有没有神仙在。若是人家愿意,他就求人家教自己。
龙符还没考虑清楚是否问一下祖父伤痛的事,飘来的云在近着他的时候渐变成了黑墨色的,厚重得仿佛随时都会掉落向地面去,终于到了他的头顶,就低低的悬罩着不动了。龙符正感奇怪,忽然觉得背上湿凉凉的,才要说是雨落下了,已见满眼的白水哗啦啦从他的面前,从他的头手脚腿上往半空里直泼倾。
大雨来得太快太急,雨点子噼里啪啦的像倒豆,随着雨响,风也像刀片一般的只往他的怀里滚。龙符就很难睁开眼,他心里气苦,怒骂把他绑住的人。可这还不是最难熬的,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裹着风雨,突然头顶的云上就咔嚓嚓一阵暴震,他摸开眼瞧,见数条金蛇般的飞电从裂开的云口窜出,就猛得炸碎在自己的耳畔了。
电光明明灭灭刺人耳目,火焰旋绕盘散灼烧人面。
是雷要劈了自己啊,龙符胆都寒了,哇哇的大叫,更没测到,他才喊得数声,突然电收雨歇,一阵风来,气温骤然冷凝,空里便降起鹅毛般的大雪,大雪扑簌簌的落在他的光赤脊背上,他就被冻得直打哆嗦,他觉得自己都要成一根冬天檐下垂着的冰凌了。
可是,在他不远处的西边的空上,那太阳却红通通的正烧着晚霞,太阳像坠进了沸腾的铁水,全没有阴雪寒天的气象,这完全是不应该的啊。
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怪异。
龙符磕巴着牙,一时什么都想不了啦,他望着那轮燃着红焰的赤光,迫切的希望它能转回到自己的这边来。
看天色,也即到黄昏时分了,如果夜里再落一场雪雨,自己可能要被生生的冻死了,如果此刻有个过路的神仙救下自己多好。
龙符再不想等夜里摘星星的事,他热切盼望着的,是飘荡在自己头顶身侧的风雪能立马停消,好让自己再不受寒冻之苦。
正在凄惶之际,忽然眼外的风雪都急急的后躲,那高耸入云的树杆,就慢慢的往地面上缩降下去,龙符心里稍感欢快,却不敢发出动静,他怕惊扰得树杆停下来又将自己困在半天里。
但他的担心随即显了多余,那树杆再无生异,直垂着他缩入地上,在落于晴平如掌的院中的一瞬,就悄无声息的失了踪影,连捆着自己的索子,也忽地就凭空无迹了。
院中一如往日,哪有什么积雪花海,眼前的,还是裸露着脚印的旧时土皮子。
龙符感觉身上疼起来,他呵气揉搓着手脚往门里走,眼前一个明花花的脸就迎上了自己,是早间的那个女子,龙符一瞬就大怒了,但也不吭声,却在近着女子的时候就突然扑了过去。
但女子似早料到了龙符的图谋,女子一侧身,旋即后掠飘去,就让龙符落了空。
龙符一击不中,明白女子已有了防备,他就不再做无谓的争斗。看清楚,那女子面上浑没有动气的颜色,她执筷端碗,正笑着眉眼嘬一根鸡骨头,碗里肉香浓郁,其间伴着微苦的草药味。
女子就说:闻着吗,香不香,我做的呢,你爷爷在等你,给你留饭了,吃了你就得跟我走,你可不要再惹我了,不然还把你挂到天上去让风吹。
龙符心里堵气骂着说:鬼才跟你走。他心头高兴着祖父已醒了过来,更想吃东西暖暖身子,全然没有深思女子说的让跟她走话里意思,为什么要跟她走。女子是不是要祸害他,他都没再去仔细想。
屋中陈设俨然,祖父倚坐在床榻沿子上,手边散乱的放着还情弓箭,面前列着的短花梨木矮几上碗筷铺陈,其侧盛着一盘蜂蜜黄花鱼,置着一瓮党参炖山鸡,倚肘的几角一侧晶光映脸,亦是正放着一罐蜂蜜白水。
龙符看一眼,凭那汁清肉嫩的色相判断,知这是味道上佳的膳食,心道女子竟然做的比祖父好,可是走眼了,魔怪也是会做饭的么,那她为什么祸害祖父呢,她为什么还要吞噬祖父的血。
龙符看祖父,祖父依然面色薄淡,分辨不得好歹。龙符知道问了也无济于事的,也就不多说了。
祖父没有动筷子,面上就现了责备又心疼的样子,便说:你总不听我的话,我让你走你怎么没走啊。
龙符没即接口,他抓着山鸡就扯了一条腿啃起来,也不及噘偿味道,就说:你赶紧吃,吃饱了我告诉你一个事。
龙符说着偷眼看那女子,他是想起了再用密烟晕倒那女子,然后与祖父逃去的事了。
这话他不便与祖父明说,他想让祖父吃饱些,等夜色降下来了逃命的时候能多些力气。
但祖父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仍坐着没动,只就看着龙符吃,说:慢点,慢点,够你吃的。
龙符嘴里含糊着说:你快吃,我看到能飞到云里的猫和耗子了,它们都能成精,离了这里肯定会遇像它们一样见飞的人,你的病就能治好的。
龙符的话才出口,还没见祖父回应,那女子却似很吃惊的说:你真看到它门了,是不是一只灰毛的耗子和一只黑鬃的老猫啊。
女子的话里有稍微的惊警,显然女子是知道那灰鼠黑猫的来路的,女子与那二畜,或者亦有很深的渊源吧。
龙符生着女子的气,就故意装作没听见,女子停了一阵,突然便对老头说:老先生,你看龙符已经平安回来,我向你打听得那件事,还盼你能如实相告。
老头摸着龙符的后脑勺,眼里尽是慈爱关切的看着,说:我以命相抵,希望姑娘不要加害龙符,姑娘所问的那件事干系极大,我还是劝姑娘不要探问的好。
女子说:那件事对我意义极大极深,如果老先生不肯成全,我只怕再要对不住老先生了。
女子说着话,已将眼光落在龙符身上,便说:我本与老先生素无仇怨,但老先生因一己私量,就枉猜我亦为恶,便杀我的部属,夺走我的玉铃海星,且又乘我有伤无备,毁灭了我的修身法器,虽然我不得已以老先生热血为养,暂过了危局,但老先生终无性命之虞,我却有灭身之祸,这互易之势,实拜先生之赐呢。
女子的话说得隐晦,龙符便听不明白,龙符一脸征询的看祖父,想理清二人是什么意思。
老头自然是懂得女子的话意的,老头尤其深知,如果自己不答应女子所求,女子便要以龙符威胁自己了。
果真便听得女子说,这其中的原委,想必老先生此刻还没有真正了透,那我现在告知老先生,以免先生说我霸道。
女子面色悠然安恬,像清晨山岗上临风自开的花。
女子说:我的祖上有一位前辈出了事,自很多年前就在六界之内没现身过,我们族人找遍八荒,但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最近,打探消息的人传回风声说他的去向有了眉目,于是我们族人分次而去,我亦有幸受命,但不料此事却被我族的仇家获悉了,仇家知道我族那前辈厉害,自是不愿见他现世,于是仇家使尽法子,尾追袭杀,让我族很多高手着了暗道,我也因为学识浅陋,终被他们盯上,在一次大战中,我被他们群起而功,后因不敌遂受重伤,于是我遁形潜影,逃难到这六界共约的禁地之内来将养身体。
女子的话音淡淡的,也脆脆悦悦的,她也不等老头祖孙二人是否全然明白她话中所讲,事实上,关于自己族内的情形,她虽然长久的苦抑于心,但族中规矩严厉,且事涉深广,她自知亦是不能向外人多有说及。
女子自顾自的倒了一碗密汁水喝着,她渡着小小的步子,叹了口气,又看着龙符说:我本想吞噬尽老先生的精血以报毁我修身法器的大仇,这其间虽然大有私愤在,但我却实有不得已,先前我虽知老先生绝不是凡俗之辈,但直至我被龙符的泪珠所激,我方猜测到,先生和龙符,怕与我族正找的那位前辈终会有些干系的。
老头听女子最后的这句话,便料定女子之所以那样说,是已发现了龙符身世的端倪了,老头心下便有了大惊疑,他虽然不能立即知道女子的具体目的,但他猜测,女子之所以暂时没有祸害龙符,是有着更大更深的机心藏着。
老头为龙符的的未来深感担忧。他正一边思量着,又听得女子说:我入这禁区后的事,老先生便都知道了。女子的话没停顿,面上似有所思,就远远的望着归鸟入去的被黄昏遮掩的远空,说:自我受伤,每日须以热血救补方能活着,如果多伤人命,自是有干天和,我便在这禁区深处设下法门,引诱那些躯魄健旺的牲灵到入我圈套,我想我能进入这禁区,别人便也能进的,为防万一的疏漏,我便让我的部属带着我的随身器物海星铃去帮我巡哨,那海星铃善能察音了事,我想如果我的部属出了意外,海星铃自能传信给我,后来果然便碰见了老先生,也可能老先生心中固有隐密不想人知,还是出于其他,老先生最终还是射杀了我的属下。
女子说这话是两只水毛毛的好看的眼睛就盯在老头的面上,她似乎有意要查探出老头心中所埋藏着的所有秘密。
老头面上波澜不惊的,就听女子说:我那部属在死亡之际向我报了信,那时我正在行功疗伤之际,脱身不便,我本想等我伤势稍愈后再来拜会老先生,不想老先生竟起意取宝,将我族重宝也带去了。
女子说:海星铃对我族人有莫大关系,虽我以命相换,也不敢稍有差池,于是我拼着重伤,以大法力想让老先生心思迷幻而致自戕,之后再取回铃铛,但我没有料到,老先生的箭不仅能穿石夺命,也能救主防危。
女子说着话,便将目光落到了还情箭上,女子说,我见先生有此利箭在身,便不敢大意,不想老先生却亲自往我的禁制里撞,当老先生至我门前,我方用功艰难,我本想用那只虎的死亡来驱退老先生,不想老先生却一箭将我的修行法器毁灭,我不得已,便只能寄宿于老先生身上,想等我伤势好转后拿铃而去,却不想又被龙符的泪激得现了形来。
女子说:如果我猜得不错,龙符怕便是上古大神的后裔,他正是六界所找的鬼奴遗树的新主,如此,不管老先生愿不愿意,我都要将龙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