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潮湿的布鞋踩在青苔石砖上，阴冷的黑气便不断从石缝中溢出，慢慢缠上那徒走西天的双脚。
唐玄奘环顾四周，既无金日，也无大地，昏暗的空间只有一方青石和低声哀嚎的石砖下的恶妖。
黑气逐渐爬上了唐玄奘的双腿，但他却一动不动，犹如呆傻一般。
他的目光死盯着一团黑雾。
那团黑雾袭来，隐约看到里面的一道身影，左捻佛珠，右持佛仗，干净的布鞋踏在石砖上没有一丝声息。
唐玄奘微微颤抖，忽而摸向自己的胸膛，感受到心脏强有力的搏击，他稍稍安下心来。
黑雾近了，里面的身影重重甩袖，似乎很厌恶身边阴冷的黑气，他又看到唐玄奘，像是确定了什么，开始挣扎着身体。
佛珠被他攥在手里，双手紧握着禅杖，每一次挥舞，都会迸出一击灵芒，带来一声低沉的哀嚎。唐玄奘盯着那团黑雾，肉眼所见，黑雾像是活物一般逐渐扭曲。
“呼—”
终于，身影挣脱出来，粗重的呼吸几乎要吐在唐玄奘脸上，轻轻抬脚，布鞋踩在了青苔石砖上，露出了一个青年模样的和尚。
唐玄奘瞳孔微缩，这一刻几欲失神。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可当那张与自己惊人相似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时，唐玄奘还是不止的恐慌。
唐玄奘忽想起那不可一世的猴子来，那沾满了鲜血的棍子，洞穿的，不就是自己的胸膛吗？
可自己……不是仍有心跳吗……
唐玄奘看向脚下慢慢延伸的黑气，露出一抹无奈和悲悯来：“这，又是哪里？”他明明记得，自己身处在那山下桃林……
微红的眼眶似乎有一些湿润，唐玄奘抛去心中杂念，看向那青年，轻声问道：“你……是谁？”声音颤抖，唐玄奘却没有丝毫注意。
“我是谁？”
青年和尚看向唐玄奘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沉默许久，像是在翻找千年前的回忆一般，“这一世，应当是叫做唐玄奘吧？”
“那个势要西天求取真经的傻子。”
……
长安城，金山寺。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尚未洒下，人语便惊扰了那树上的蝉儿。
方丈问道：“玄奘啊，‘生’所谓如何？”
众僧围坐，中间之人面色淡然。
“生，即是万物，是佛法，是大道……”
唐玄奘微微垂下眼帘：“亦是……”
“咕咚—”
忽而一石子落池，溅起三尺青水，波动着那碧绿莲叶。
唐玄奘念念有词，却是无声了，只见那众僧面露难色，身体微颤。
兀地，一青袍老僧站起，手指唐玄奘大喝：“若如你所说这般，这世间万物当为刍狗，那在这凡世又有何用？他们生又有何意？！”
众僧不做言语，方丈浑浊的双眼盯着唐玄奘。
唐玄奘悠悠一叹，看向那池中白莲，说道：“我怎知道，‘生’又并非我意，我也想问问他们，生我，而又弃我，是为何意……”
“咚，咚—”
寺内的大钟敲响了，回味起唐玄奘的话来，众僧心惊，各自散去。唐玄奘侧耳，那嗡嗡共鸣之中，似有生灵哀泣。
蓦地，唐玄奘惊醒，眼前又回到了先前模样：一方青石，一青年和尚，接而是团团黑气。
唐玄奘愣了许久，这段记忆，他不该想起来的。他要西去取经，怎能被凡尘所困。
可那众僧围坐之人，竟是面前唇红齿白的青年和尚！
“江流儿！”唐玄奘忽然想起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来。
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青年和尚的身份，和自己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名字。任谁都会觉得蹊跷，况且是在这是非之地。
唐玄奘一直认为这只是那猴子把戏，可现在看来，并不是他所想那样。
“怎样，你好不容易来此一回，先前的选择，是要改一改了吧？”
青年突然说道，笑吟吟的看着唐玄奘。
“先前的选择？什么选择？”唐玄奘心乱如麻，“你又为何和我如此相像，连那旧时回忆，都是如出一辙。”
“我自然是我，但我也是你，唐玄奘。千年前的选择……你不记得了吗？”
“千年？！我怎可能活了千年？”
青年脸色微变：“呵呵，唐玄奘，你在装傻。”
“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年和尚：“前几次来的时候，可是强硬的很，被我问的烦躁了，便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呢，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来此，给我希望！
“你可知道，这千年，我饱受心魔折磨！你将我关在这里，你倒好，一心做你的无上佛陀，呵呵，如来的二弟子，很是风光呢！”
说道最后，青年和尚显然恼怒，讥讽嘲笑。
心中杂乱，唐玄奘凝视着那唇红齿白之人，一句一句坚定的说道：
“我为何来此。”
“你又为何让我选择。”
“我一概不知！”
“我本无意，一心只为佛。”
“只是那妖猴断我佛路，将我困于此地，你我本无瓜葛，又何须多问。”
青石砖下的黑气阵阵升腾，唐玄奘原本躁动的心此刻已平静如水，他在这一刻似乎悟了许多。
空气似乎突然沉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