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哥儿,你醒醒,醒醒。”
按着节气来说现在已是进了初秋,可是一到半晌午,这火辣辣的日头还是烤的田埂发熟。离着官道旁不远的一座小山包,两个少年背倚着阴凉面。
一个脸上盖着草帽看不清模样,只见得胸膛微微起伏,发出均匀的鼾声。另一个却可见生的浓眉大眼,方面阔耳,如同大宅府邸门口摆放的石狮子般庄正威武。
牧士绫此时心里焦急的很,别看这日头现在是高高挂在天上,照的一片大亮,但指不定它转身就下了山,那时候再提赶路肯定是来不及了。按着自己兄弟这惫懒性子,连夜赶路那就是做梦,翻个身就又是明天了。
想到这里手上便加了劲的推搡,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扬哥儿,扬哥儿!起来赶路!”最后一声更是贴在那少年耳边大吼着。
被称作扬哥儿的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借着大力的推搡劲舒服的翻了个身,耳朵倒是做出了常人所不能的动作,啪的合上紧紧盖住了耳洞。
牧士绫心下气极,声音却柔和了下来,“扬哥儿,咱们赶紧赶到六界城,等我打赢了会武,你可就是帮了我大忙了,下个月我的例钱一分不要,全归你了!”
前半句还没什么反应,到了最后一句,也不见任何动作,扬哥儿脸上的草帽就滑落下了一点,露出了半张脸。
打了个哈欠,何飞扬一个胳膊撑着身子微微靠坐起来,另一个胳膊遮挡着眼睛,似乎不太适应醒来的光线,“士绫啊”,慵懒的声音响起,“这也没睡多久,打个盹的功夫,怎么便有点迷糊了呢?”
“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什么都给我,什么例钱,外加个什么扇子,哎呦,有点想不起来了。”少年直坐起来,草帽滑落。
半开阖着眼睛,高挺的鼻梁,两道剑眉挑起,却也救不了整张脸的无精打采。“我想起来了,八宝扇,对喽,梦里那个大善人,就说要把那个什么八宝扇送给我。”
牧士绫听完不禁浑身一个冷战,两道浓眉翘起,整张大脸拧成一团,怒气冲冲的道,“何飞扬,要我说你也太贪心了吧,一个月的例钱还不够,那八宝扇可是我千辛万苦从我爹手里哄来的,再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口打断,“不是哄,是偷。”何飞扬毫不客气的纠正道。
“胡说,我爹的东西,能叫偷?”牧士绫脸色一下涨红起来,目光开始躲躲闪闪。
何飞扬冷笑一声,也不回应,靠坐的身子刚向下滑去,就被一把拖住。“成交!”牧士绫向前倾身一把抱住何飞扬,蛮牛般盯着何飞扬,恶狠狠的说道。
“这不就结了,不就是区区一个六界城吗,只要钱到位,赴汤蹈火也无所谓!走你。”刚才还一副睡不醒的困顿模样,此时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眸中绽放出无限的光彩,整张脸也一下活络起来。
嘴角勾勒出一抹坏笑,何飞扬狠狠的拍了下牧士绫壮实的肩膀,“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省的伯伯吊起来打断你的狗腿。”
牧士绫此时却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不过要等回去再给你,这次夺魁没准还指着它呢。”话语间也是一派舍不得的心疼肉痛。
六界城是东出太夏的第一座大城,隶属于天下十大宗门穹皇宫的地盘。每到孟秋七月,穹皇宫旗下的六大派便会在这里组织一场会武,穹皇宫治下所有十五岁到二十岁符合会武条件的少年都可以参加,称之为舞象大会。
资质好表现出众的便可以被选入穹皇宫加以培养,所以对其治下的百万里都是一场隆重的盛事,于是不仅是六大派弟子,各个大小家族甚至是乡野散修都纷纷汇聚而来。要知道若是能进了穹皇宫,收获的前程和身份的改变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此时,这座雄城便坐落在夕阳下,背负着万丈余晖。还不及近处便能感到其让人敬畏的蛮荒古老的气息。
黑色巨石堆砌着的城墙没有一丝缝隙,高耸的城门下一左一右盘卧着形似猛虎,却浑身尖刺的猛兽。城门上悬挂着青石的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古语雕刻着六界城三个大字,下面盖着穹皇宫漆黑如墨的盘龙形大印。
“扬哥儿,这来的人咋是这般多啊。”城下不远处,方面阔耳的少年和草帽半遮住面孔的组合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却正是翻山涉水几天来的牧士绫和何飞扬二人。“怎么,这就露怯了,要不趁早回家?”草帽底下传来有点期盼又慵懒的声音。牧士绫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迈步走向涌动的人流。
“路引”,城门口是两个紫衫的年轻人,胸口绣着一条黑色的盘龙。面无表情的拦住莽莽撞撞就要闯过去的二人。“什么?”牧士绫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一脸茫然。
但是四下一打量每个进城的人都出示了一个黑色的竹简,两个年轻人用手里纽扣大的印章向上一印,便挥挥手示意可以通过,牧士绫就知道自己一腔热血从归元城跑到万千里外的六界城,好像没想过怎么进城这最关键的一环。
眼看着牧士绫傻站在这里沉默不语,当前的那个紫衫年轻人皱了皱眉,眼睛微眯,面目严峻起来,
“没有?你是哪里来的。”
牧士绫抬头看了看他,嘴里嗫嚅了一句,眼看着后边人潮涌动,耳边怎么便传来不耐烦的埋怨声。
“怎么连路引还要人说,耽误进城的工夫。”
“没准是第一次出门的土包子,真是的家里也不知道叮嘱叮嘱。”
“莫不是太夏那边过来的探子吧。”
这杂七杂八的声音一股脑的传来,牧士绫只觉得脸色通红,心中不由得恼怒起来。
“涌寒城来滴”蓦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夹着长音打破了周遭有点紧张的气氛,紫衫年轻人微微偏了偏头,眼睛斜瞄了过去。
“哟,路引。”何飞扬一手将头上的草帽微微向上扶了扶,一手将把玩着的两个黑色的竹简抛了过去。紫衫年轻人只能称手一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不说话。
约莫过半晌了,四下的喧杂声越来越大,才慢吞吞将印章盖在竹简上,黑色竹简顿时放出一抹微光。
牧士绫脸色已经是红的发黑,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只觉得胸中的灵气波荡起伏,下定心思只要这紫衣人说是路引不对或者刻意刁难便待大打出手,在这狠狠大闹一场便打道回府罢了。
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想到这回头看了看何飞扬,却见后者懒洋洋的冲他挤了下眼睛。
“涌寒城,楚子阳,楚子航。”紫衫年轻人嘴里轻轻念叨了一句,先前还是漫不经心的刻意为难,现在却是一片郑重,“涌寒楚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废话,整个穹皇宫,除了我们涌寒楚家,还有别人敢姓楚吗”何飞扬歪着脑袋瞟向他。
本来那紫衫人还有几分疑虑,听了这么一句嚣张跋扈的话非但没有翻脸,反而是心下一慌,双手持着那黑色的竹简呈了回去。
“我在穹皇域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怀疑我的身份,什么玩意儿。”何飞扬一把接过,奚落了一句,冷冷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刚才还嘈杂的人群这时候却短暂的安静下来,不禁哼了一声,将草帽往头上一按,大踏步的向城中走去。
牧士绫在后边已是有些看楞了眼,恶狠狠看了那紫衫人一眼,见没起是非便赶忙着跟向何飞扬的脚步。
眼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拉越远,紫衫人还在凝望,一直站在旁边的另一人便上前低声劝道;“算了,楚家的人一向不都是这么嚣张吗,这个态度还算好的了,由他们去吧。”
本因为八宝扇被何飞扬巧取豪夺的闷闷不乐在此时全部烟消云散,牧士绫腆着大脸凑到何飞扬身边,“扬哥儿,你怎么知道进这个什么劳什子破城还需要路引啊,你简直就是我的救星!”
“扬哥儿,你是怎么搞到这路引的,我是听都没听过,你却嗖的变出来两个,还是什么楚家的,这楚家我倒是听我爹说过,穹皇宫的楚征雄可是个大人物,你这路引莫不就是搞得他的徒子徒孙的?”
何飞扬却是一路前行并不答话,只自顾自打量着这座矗立了已不止千年的大城。因为即将开始的舞象大会,此时的六界城已是人满为患,但平日里来往奔走的普通人却并不是太多,而是遍布着整个穹皇宫境内的年轻修士。
“门都进不去,还整天在我耳边念叨着夺魁,不过拿你钱财替你消灾吗。”何飞扬哈哈一笑道:“说实话我真的好想看到你没有路引而灰溜溜的回去,那你将是今年归元城最大的笑话。”
说罢侧身挤过前面的行人,牧士绫有些尴尬的垂下脑袋,嘴里嘟囔道,“在归元城这么多年也没人敢查咱哥俩的身份,谁想到这蛮荒地界这么不识趣。”
“你只道听途说了这舞象大会,就不能多嘴问一句怎么才算有参赛资格?”
“这路引又不是什么巧夺天工之物,从王胖子那讨来两个不是轻松点事儿。现在好了,两个路引,一把宝扇,可由不得你赖账啊”何飞扬说罢搓了搓手指,笑眯眯却一副死要钱的模样。
何飞扬口中的王胖子,正是青龙要塞分管斥候的一方游击将军,常年潜伏于与太夏毗邻的穹皇宫一带,负责搜索收集情报,弄两个正当身份倒是易如反掌。
何飞扬想着当初王胖子输给自己两份路引时候的信誓旦旦,
“楚阳村一脉最早本是涌寒楚家的一个旁支,但早在几百年前便不在涌寒城族谱内,与涌寒楚家世代不相往来,
且这一支人气凋零,已经好多代没有出过修行者,到了此代,更是断了传承,你用这个身份既可以打着涌寒楚家的幌子,真要犯了事却又无处查证,简直是赚翻了天。”
牧士绫当即恍然大悟,喜滋滋的道:“扬哥儿,要不我爹咋总说让我跟着你混,你这脑子我是怎么也比不过啊。”
“非也非也,这点事长个脑子的人都能想到,实在是你太笨啊,不过从此刻开始,我就是楚子阳,你就是楚子航。不要一口一个扬哥儿了。别露了底细千里迢迢跑来吃牢饭。”
“好的扬哥儿,我听你的就是了,离舞象大会还有一天,咱们现在去哪逛逛。”
何飞扬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在扬和阳同音,外人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稍站住脚,背着手抬头望向左前方的牌匾,“聚来客栈”四个大字下,掩映着一个红砖清水墙的大院。
围墙不高,大门半开半掩着,却听不到里边传来任何声音,周遭人来人往路过却都没有在这停留或是多看一眼,与路边别的酒楼客栈前的门庭若市显得格格不入。
“还是个小幻境,有点意思”何飞扬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接着一把揽过牧士绫,推开大门向院中走去,“当然是找个落脚的地儿,神仙都要有个庙堂栖身,别说我们凡人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