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院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念经打扫,打坐炼药,粗茶淡饭,一过就是一整天。
不过作为道观中的人,对于这种简单的生活也极为满足的,不用考虑衣食住行和柴米油盐,以至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研习那不可捉摸的道。
何为“道”,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对于这样的阐述,白玉展是不能接受的。他对于道观内的经典一开始都抱有敌视的心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无法消化,又像是噎在喉咙的的米饭一样,令人难受。
不过,道观每隔几个月都要小考一次,内容主要就是这些经典。当然,也有其他有趣的东西比如体术、医理、斋醮、科仪等。相比较其他的大门大派,抱朴道院对于这些内容的讲解有些无力,毕竟没有千百年的积累传承,就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小考上大多数的内容,只需要死记硬背就可以过关。
对于背书,白玉展还是可以接受的。虽然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记性也极好。百来字的内容,只需要默念三遍就可以一字不落地记下。应付小考,绰绰有余。想当初,那本拗口的道德经,白玉展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默写而出,让考师十分惊讶,但遗憾的是,其中两行字不小心颠倒了顺序。
听说,那新来的陈书怀对于书文方面是十分精通的,无论是背诵还是释义,都完美无缺,而且,他写的一手好字,铁画银钩。虽然离王羲之、黄庭坚等人还有大段大段的差距,但比起道院内的任何一个人都写的漂亮。果然,天天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在这方面上的造诣,是无可匹敌的。
小考完毕之后,很自然地,白玉展得到了师父的赞赏。不过他没有炫耀的心情,他的两个师弟妹的成绩实在是惨不忍睹,于是就留了下来陪他们上课。
这一天白玉展没有出去找陈书怀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和师弟师妹一起听着师兄的授课,今天所学之课还是《黄庭经》,只听见这师兄念道:“心神丹元字守灵,肺神皓华字虚成。肝神龙烟字含明,翳郁导烟主浊清……”。
这年长的道士声音抑扬顿挫,但是听得三人云里雾里的。白玉展倒还能知道些其中的含义,王红珠和吴胜一对这些劳什子的咬文嚼字,痛苦得很,但还是硬着头皮得听了下去,并且一字一句跟着念。那道士对于三人的反应还算得上是满意,只要能让他们把《黄庭经》背诵并且书写下来,那算是完成了任务。
只听了一半,白玉展心不在焉起来,在想着是否要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师父。心想着:师父神通广大,也许早就知道了吧。没想到师兄授完课后,白碧青便分花约柳地走进门来,三人神色有点惊奇:并不是白碧青没来过课堂,只是这般早早地出现不合常理。看样子接下来的这一堂课是白碧青亲自讲解。
白碧青面色如常,似乎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径直地走到三人面前,细细地翻阅了三人的功课,点了点头,自此端坐于一紫檀雕花桌子前。
“这些天来,学得如何,你们谁来说说看吗。”
白玉展继续想着心事,没有什么作答的欲望。
那王红珠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道:“回禀师父,在前天师兄就已经把《道德经》讲完,这几天再课堂上考我们内容。今天师兄教的是《黄庭经》,只学到‘心神’篇。”
白碧青赞许地笑着对王红珠说:“不错,都记住了。那其他事情有没有呢?”
白玉展心里一紧:难道师父真知道了?
没想到白碧青问道:“这《西华至妙洞元心经》都读到哪里了。”
白玉展打起精神正襟危坐,急急地对着白碧青道:“《西华至妙洞元心经》对师弟师妹来说还是太玄妙,我就让他们看了第一篇,等辅经学了个大概在去专研那本真经。”
“玉展你说的也对,修炼之事急不得。当然也马虎不得。自然入了抱朴道观,那么就要对《西华至妙洞元心经》熟悉起来。等你们把字认全了就开始研读罢。”白碧青对着白玉展继续道,“玉展,你修炼到什么地步了?”
“弟子修炼到太清太清天仙境。”白玉展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速度也不算慢了。不过你体质与常人不同,不可贪快,还需要在心境上下功夫,先打稳道基在进一步提升修行。”白玉展在修行真经之前,白碧青就传他了《清心诀》三篇,还让他多学习礼乐,《诗经》篇章说是要陶冶他的心性。每当白玉展烦躁苦闷时,就容易生病或者亢奋。
白碧青曾经对他说道:“玉展,我捡到你时,你几乎病入膏肓,多亏了这观里的望湖真人医治,你的病情才会好转,不过以后你需要认真学习观内的经典,修身养性,恢复身体健康。”白玉展也很清楚,他这些年来吃过无数丹药,大多数药草是白碧青不远千里从深山老林中采来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白玉展深知师父的恩德,或许其他孩童在成长之中对家人师长有所叛逆,但是白玉展从未忤逆过师父的意思,一直很乖巧懂事。
接下来,白碧青考了三人一些基础的知识,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就结束了这一堂课。
直至此时,白碧青才授了一篇口诀给三人记下,叮嘱他们依据口诀而行,每日运功吐纳,心息相依,神形相守,身心合一,天人合一,但要视情况量力而行,不可贪多。
说完这些,白碧青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就去了炼丹房。这几日她出门在外,应该是为了白玉展采药去了。
这大道茫茫,世间得道之人屈指可数。修道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日常积累。所以那些修为有所成就的道士和尚多半已是白发苍苍,垂垂暮已。当然,也有天资聪慧之人,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一身不错的道行,不过这也只是少数罢了。况且,随着年龄阅历增长,就算天资愚钝,等哪天有了机遇没准就开了窍。还有一些方法,只求道行,不求心境,虽然修为高深,但那也只能落了下乘。所谓旁门左道,就是指的这些走捷径而不惜代价之人。
除此之外,内外皆修,若使用得当,则大有裨益。仙草灵药,法宝仙器可助功行,但一旦用的多了,就像囫囵吞枣一般,也就白费功夫,费力不讨好了。而且,这灵药仙丹里蕴含的灵气也不是百分之百被人体所吸收殆尽,总有不少浪费。这其间的道理,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就拿白碧青来说,她得了那白娘子的千年内丹,被吸收的,也只不过是其灵气的十分之三四,而且这是建立在两人属于同类、心性相似的情况下。若白碧青得到了其他妖精的内丹,恐怕也只能够吸收其中真元之一二。
圣人不凝滞于外物,最粗浅的含义就是在于此了。
白玉展服过药之后就待在了自己的屋内,依照白碧青传授的口诀吐纳运功。白玉展修炼《西华至妙洞元心经》已有二载。经书共有十八篇,不到万字,白玉展早已经将经书背个滚瓜烂熟。白玉展一向勤奋,记性也很好,观里粗浅的经书很是熟稔。早年白碧青就打趣地问白玉展要不要去私塾念书,然后考取个功名利禄,白玉展当时心性已经长开,于是道:“师父,我这个道士去和那些秀才们一起考试,怕不会被他们笑死。”
白碧青笑道:“学海无涯苦作舟。你如果想去学,还怕别人笑话吗。”
白玉展后来也就没有去了私塾念书。但是这抱朴道观便多了一位书生,陈书怀。世事难料啊。
据道经记载,每日吐纳练功,在三丹田处有精气汇聚流转的迹象,则是初入了修道的门槛。如今白玉展已经修炼至太清太仙境之内,气海之中真气已经若隐若现,丹田发热,只觉得真气缓缓从丹田引导而出,游转身周,进入四肢百骸。此时白玉展神清气爽,心跳平稳,吐纳温和。
待体内真气运行入全身,白玉展开始依照《西华至妙洞元心经》心经上的记录,依葫芦画瓢的修炼起来。这太清境内的修行,最主要的还是打稳根基。《西华至妙洞元心经》依据天地所造化,使得修炼与那星斗移转,山河气数息息相关,从而融入到体内。大道者,本就是天地命数之一。若将身体修炼到与天地看齐,这大道就将功成。
过了三个时辰,白玉展觉得丹田内的真气增多了少许,但比起那些得道高人,还是稀稀疏疏。据观内经书所诉,当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体内真气将化成水液,更有甚者,那些道行高绝的修士,体内真气宛如江河汇聚,万川到海,最后停留在气海凝聚成丹,收放自如。
白玉展细细体会着其中的滋味,想必在过几天他就可以修炼至太清太仙境圆满。这太清境前三境差距极小,那些天赋异禀的道士只要努力些,花上三四年的功夫就可修炼至太清玄仙境之内。就好像那李少白真人一样,他初练道法至太清玄仙境内只用了两年半载。白玉展不紧不慢,修炼速度还过得去。若是过了太清天仙境,修炼速度就会放缓,可能数年都难以进入下一个阶段。天下修道者众多,少说也有成千上万,能够摸到上清境界的也没有多少,可以说是千里挑一。
“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像师父一样修炼到上清境内。”白玉展自言自语道,“师父说过,在修炼的途中,努力是很重要,但是天赋和机缘决定了一个人的上限。我好像天资一般啊,不知道以后人生之中会不会出现机缘呢?”
“咚咚咚……”白玉展的房间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是谁啊。”白玉展问道。
“大师兄……是我,可以进来吗?”原来是王红珠。
“进来吧。”白玉展对王红珠说道,然后起了身子走过去开门。
在门口,王红珠和吴胜一直直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白玉展,有些不知所措。
“进来吧。”白玉展朝他们两笑了一下,接着抬手迎接他们进了屋子,随手关上了门。白玉展邀请怯生生的两人坐下,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吴胜一一直低头不语的,王红珠就开了口:“师兄,那天的事情你没有告诉师父吧……我怕师父知道了会担心,还有以后不让我们出门了……”
“哈哈,是为了后面那件事情吧。”白玉展打趣道。
“这个……大师兄,我和二师兄也想跟着你啊。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跟着大师兄学……”
“什么东西啊,你这么想学?”白玉展问道。
这时候,吴胜一缓缓抬起头来,道:“大师兄,我和小师妹对道观里的真经不太懂,修行得很慢,怕给师父丢脸……”
“这个嘛……”白玉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想了想道,“你们有没有好好打坐吐纳?”
“有。”
“这事情也急不得啊。”白玉展解释道,“你们才进入道观一年都不到,怎么会有成果呢?修道讲究循序渐进,大师兄我修炼了一年多才勉强有一丁点结果哦。”
王红珠望了一眼吴胜一,然后对着白玉展好奇地问道:“大师兄,修炼入了门,是什么感觉啊?”
“嗯……好像有一股力量隐藏在五脏六腑之间,使不完力气似的……”白玉展按照自己的理解绘声绘色地说。
这一夜,师兄妹三人长久地交谈着,以至于忘记了睡觉的时间。
炼丹房里,白碧青望了一眼白玉展房间的方向,微微一笑。
夜半之中,白玉展再一次重复了同一个梦境当中,这是他十几年来反复遇到的场景。他躺在石林当中,身上那件霓虹似的长衫已经被鲜血浸湿,奄奄一息,连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他隐约见得,身边还躺着一个碧衣童子,只是他胸口留有一个大窟窿,血液汩汩地流出来,面色苍白无比,早已经死去多时。
望着这个碧衣童子,他生出了数不尽的怜惜与愤恨。怜惜的是,为何他会遭此横祸英年早逝;恨的是那个出手杀人的凶手。只是他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凶手的踪影。无力之下,他昏迷了过去。
彩衣童子昏迷之时,便是白玉展醒来的那一刻。
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又想起了那个梦境,唏嘘不已。
”我为何会常常梦到这个,难道里面的某一人是我的前世不成?“疑惑之际,雄鸡啼鸣,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