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没有人打扰，白玉展落得个清闲，一整天就在屋子里看看书，念念经。师父白碧青正在闭关，足不出户，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便不能够去打扰；吴胜一和王红珠一大早都去了葛仙殿听法，就连陈氏兄妹也没有到听风阁找他。
这个年纪，正是耐不住寂寞的时候。白玉展百无聊赖，既然功课做完，那就去找点事做吧。
“不知道陈书怀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该不会也前去葛仙殿听法了吧？”白玉展两天不见，倒想念起陈氏兄妹来了。白玉展随即跑出了听风阁，准备去观内其他地方找他们。
白玉展路过偏殿，正好遇到一位年长的道士，便询问道：“师兄，你见到过陈书怀兄妹吗？”
那年长的道士抬手一指，道：“陈书怀在半闲堂里，李师叔也在。不过今天来了一位客人，似乎有什么事情，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那多谢师兄了。”白玉展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往厅堂方向走去。
白玉展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陈书怀有什么事情啊。我在屋子外经过看一眼应该不算是打扰吧。”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一直往前，白玉展便到了半闲堂的入口。厅堂外面松柏黄杨高低错落，鹅卵石铺就的过道边砌着一座小小的池沼，荷叶田田，莲花飘香。这半闲堂连接着几处厅堂，观里的道士们多有来往。白玉展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偷偷摸摸地往大堂内一瞥。
这半闲堂里面除了李少白和陈书怀，还有一位中年文士。那文士身穿一件赭色祥云纹袍子，腰间绑着一根金缕带，双目炯炯有神，看外貌倒是与座下的陈书怀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那文士面色严肃，是不是地瞪上陈书怀一眼，破坏了他的文雅气质。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嘛！”
白玉展的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惊跳着转过头来，原来是陈芊芊。白玉展立刻恢复了情绪，对陈芊芊道：“芊芊小姐，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是嘛？我以为你也要进去呢。”陈芊芊撩了一下肩头的秀发，盯着白玉展的眼睛，继续道，“你刚才听到了什么，快点告诉我。”
“我只是碰巧路过，哪里听到什么东西啊？只不过看到你哥哥在里面，就忍不住想瞧瞧他在做些什么。”白玉展说的其实也是大实话，他的确还没有听到任何的对话。
“那好吧，我就信你一次。”陈芊芊没有继续逼问白玉展，然后扯了扯白玉展的衣角，小声道，“你跟我过来。”
“去哪里啊。”白玉展不解地问。
陈芊芊瞄了一眼半闲堂大厅，道：“真是笨！当然去门外角落偷听啊，你难道还想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和他们一起喝茶？”
“唉，别用力拉我啊，我去还不成嘛。”
白玉展和陈芊芊静悄悄地绕过回廊，然后走到半闲堂大门侧边，贴着墙，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你哥哥怎么了？”白玉展问陈芊芊。
“这个么，说来话长。我哥不是和你说过他是偷偷跑出来的吗。这几天我爹来查岗，一进入书院便立刻询问了老师，却没有发现我哥的踪影。接着，就盘问了书童。那书童也是倒霉，当然全部都招了啊，然后我爹快马加鞭，一路气冲冲地杀到了抱朴道院。还好，我跑得快，没有被我爹瞧见……”陈芊芊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你哥哥看样子有麻烦了。”白玉展假装郑重的说道。
“那是当然！不仅有麻烦，还会……啧啧……”陈芊芊的口气中透露出些许幸灾乐祸，笑道，“我爹会责罚我哥哥吧，至少面壁个几天光景。唉，真是可怜。”
这时候，陈书怀的爹的话终于传了出来：“我以为你来杭州是为了好好读书，结果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老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数落你，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真是管教不方啊，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你还让我怎么出去见人。要不是有你李师父求情，我早就让下人把你绑回去家法处置了。”
“爹，孩儿是不对。可是我在万松书院都是功课第一，老师夸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数落我。而且，我只是出来了一个多月而已，又不会影响我的学业。爹，你放心吧，功课上面，我是不会落下给你丢人的。”
陈员外重重地在案几上一拍，呵斥道：“你还敢顶嘴，真是个逆子！气死我了。”
李少白调解道：“陈员外，书怀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天资也非常不错，两边都能够兼顾，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啊。”
陈员外指着陈书怀的鼻子训道：“你是不知道当初这逆子怎么答应我的。他说到了杭州就好好的读书，将来进京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结果呢，就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虽说我不反对他学道，但是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书院，让书童顶替他上课，这做得也太过分了。”
“陈员外，那您的意思是，让书怀回去给书院的老师道个歉，以后出来时候就跟老师打个招呼吗？”
“这样就好了吗？先跟我回家一趟再说！”
陈芊芊掩嘴偷偷笑着，说：“看来我爹还是要责罚哥哥啊，这可怎么办啊。”
“等一下你把芊芊找来，一起回家！”
白玉展回过头看了看陈芊芊，眉开眼笑地说：“你也有份啊，这就叫做有难同当了。”
“哼！”陈芊芊伸手往白玉展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以示惩戒。
“为什么打我！”白玉展委屈道。
“为什么？因为你该打！”陈芊芊白了他一眼，道，“别说话，继续听。”
“爹，孩儿还不想回去。”里面传来陈书怀不情不愿的声音。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陈员外，书怀毕竟十六岁了，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你也不能一直干预到他到老吧，到时候还是要让他当家做主的。书怀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多大的出格的事情，如果能保证学业，那不妨让书怀放手去做，不更好吗。”
陈员外“哼”了一声，思忖道：“李真人，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的儿子还需要教训一下，难免以后在外面犯错。”
“爹，你的意思是，答应我留在抱朴道观啦？”陈书怀高兴道。
“哼！如果你能在乡试考第一名，我就让你继续在这里学道。”
陈书怀眼睛一亮，道：“这个……好的。爹，你不许反悔。”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倒是你这个臭小子，脑子里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东西。你在这里好好听李真人的话，不要到处乱跑，害得我跟你娘亲担心。”
“孩儿知道了。”
“等一下你跟芊芊说一下，让她过来见我。”
“喂，你爹要见你呢。”白玉展指了指陈芊芊。
“见就见，等一下再说，还早呢。”看样子陈芊芊对这个父亲还是有一点胆怯。陈芊芊用手指戳了一下白玉展的背脊，小声在他的耳朵边叫道：“呆子，我们走了，我哥哥快出来了！被他们抓住我在这里偷听，可就要倒大霉了。”说完，陈芊芊急忙拉着白玉展急匆匆地跑到屋子外的拐角处藏好。
果不其然地，陈书怀走出了半闲堂的大门。不过，陈书怀走了另一个方向。
“你哥哥要去找你了，你怎么办呢？”白玉展好心地问道。
“嗯……我再想想，再过一会儿吧，我就当做路过我爹的地方，被他叫进去就行了。”
“这样也行？”白玉展嘀咕了一下。
“白玉展，你千万不能和我哥哥说我偷听他们讲话啦。”
“你怕你哥哥责怪你吗？”
“才不是。我哥哥要是知道了我刚才在门口，说不定会告诉我爹。”
“……”
白玉展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陈芊芊则是还待在那里，准备找个好时机见见父亲大人，以减小对她的训斥。
离开半闲堂之后，白玉展一路走走看看，正遇到陈书怀向他走了过来。
“书怀兄一定会问他妹妹的行踪吧。”白玉展想着。
陈书怀笑吟吟地跟白玉展打了个招呼，果不其然地问道：“玉展，你见到我妹妹芊芊了吗？”
“没见到过。”白玉展果断地撒谎，“芊芊小姐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我本来想去带芊芊见家父的，她一开始不想过去，我就独自一人走了。现在正要回来找她，只是芊芊人不在房间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白玉展明知故问地说：“书怀兄，你父亲特地来找你作甚？”
“唉，说来惭愧，还不是我没去万松书院上课，被他老人家发现了，就被好一顿训斥。不过还好，家父没有过多地责罚，还答应我在抱朴道院修心学道。”
“那要恭喜书怀兄啦，有了家里人的支持，就不用担心了吧。”
“哈哈，以后我就可以放心地住在抱朴道院里了。不过这可是有条件的哦，我父亲说如果我得了乡试第一名才可以继续学道，不然打道回府。”
“乡试是什么？”白玉展对于读书人的事情还不是很熟悉。
“这个么……乡试是科举考试啊，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城贡院举办。各省主考官均由皇上钦定。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中试之举人就有了当官的资格。凡中式者均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如果夺得了第一名，就叫作状元。”
“听起来挺麻烦的，感觉上比修道难多了啊。考试的人数，起码有个成千上万吧。”白玉展惊叹道。
“这个不好说，毕竟是两个不同的领域。难道玉展也要去试试吗？”陈书怀问。
“不必了，我这个榆木脑袋肯定不如书怀兄好使。”白碧青曾经建议过白玉展去学堂私塾读书，毕竟白碧青以前的侄子就是一个文采非凡的奇男子，潜移默化之下，她觉得这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出路。但是种种机缘巧合下，使得白碧青放弃了这个念头。白玉展其实学得有模有样，最基本的四书五经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熟稔于心。字也写得端端正正，比起道观里面那些师兄弟，那是好得多了。当然，不包括陈书怀。
“玉展，你真会开玩笑。你挺聪明的，若是能早些年念书，也不会比我差了。”陈书怀岔开话题继续道，“如果你看见芊芊，就跟她说到半闲堂见一见我的父亲，我父亲有事情找她。”
“好的。那书怀兄，再见啊。”白玉展心里想的其实是：陈芊芊早就知道啦，只不过正在找准时机见父亲呢。
“这大户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吗，似乎家教很严的样子。不过有个父亲母亲关心自己也不错吧，哪怕严厉一点，这不也是一种关心吗。师父对我如同至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师父如果对我严厉一点，我其实也能接受吧。”他胡思乱想着。遥想到当年他抱着师父的腿，哭哭啼啼着要去寻找亲身爹娘的时候，是多么的傻。好在，这一切已是过眼云烟。相比起那素未蒙面的亲生父母，还是身边的师父重要得多。
午后，突然下起了雨。天空中不时划过闪电，雷声轰隆隆的，把正在酣眠的白玉展从梦想中唤醒。
惊蛰到了。
白玉展慢慢地推开房门，朝着屋外雨雾茫茫的景象望了一眼，也没有打伞，只是淋着细密的雨水，朝着听风阁内的那处亭子走去。仅仅是几步路的距离，像是走了一刻钟那样漫长。待走到亭子里时，他身上的衣衫差不多湿了一大半。
他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长久地望着白碧青的房门。就像小时候的那样，每当师父离开之后，他都会坐在门槛上面，静静地等着师父的到来。
此刻，唯有平静的心跳。
